忽然地一阵天旋地转,缥缈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往前一推,接着便是一段急速的下落。她终于重重地砸落在地上,腰背跌得生疼,挣扎了半天也直不起身子来。
她干脆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半天,终于缓过劲儿来,勉勉强强支撑着起身,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幸好,地面还完整,这说明她还是很瘦的。
她长吁一口气,迅速爬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却忽然又加了什么重量。
她瞬间又塌了下去。
缥缈欲哭无泪。
“小心,勿在入口徘徊……”一个嘶哑微弱的声音传来,缥缈揉揉眼睛,首先只觉身上重量慢慢增加。面前是一个面色蜡黄、银发干枯的老妪,干瘪的手指之间正闪现着一道白光。
老妪的脸上却没什么皱纹,只是看起来虚弱无力、死气沉沉,嘴唇白得毫无血色,皮肤干巴巴的没有光泽。老妪吃力地抬着满是褶皱的眼皮,像是个弱女子提着两大桶水,总让人感觉,下一刻她便会把眼闭上,再也睁不开。
老妪手中的白光终于消失,缥缈身上压着的东西也自己翻了下去。琉子帘估计因为有了她这个垫背所以没摔着哪里,下来后很快地站了起来,同时轻轻地拉起缥缈,帮她拍去身上的泥土。
缥缈这才明白,是老妪注意到琉子帘在缥缈上方掉下来,所以运法托住了琉子帘,让她缓慢下落。若不是老妪此举,缥缈现在估计已经被琉子帘嵌到地里了。
她向老妪道:“谢谢。”
“谢?呵呵,谢谢……”老妪干笑几声,“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真是熟悉。谢……”
缥缈有些尴尬,扭了扭袖子,不知所措。
这人不会是个疯子吧?
“新来的吧?我好言奉劝你,别往里面走了……你出不来的……”老妪拖着似柴火拼凑的身体,向她们走了几步,浑浊的眼珠中看不见一丝亮光,“呵,我看你,将要成仙了吧?唉,不知造了什么孽,这时候被送到这里来……不管你法术多高强,你也是没希望了,呵呵……”
话还没说完,老妪便全身一软,瘫倒下去。缥缈连忙去扶,触及老妪瘦弱的身体,猝不及防又把手收回去——
她……她触到了什么?
似乎……方才她摸到的,不是躯体,而只是一副排列整齐的骨架罢……
尤其,隔着褴褛的衣裳,她摸到里面骨头上的突起,十分硌手,如同柳枝上的枝节,或者是玫瑰上的利刺。
——那是……疤痕?
她倒吸一口冷气。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缥缈垂眸,连忙道歉。
老妪勉强支住身子,似笑非笑:“可怜啊,可怜,一个个还是大好的年纪,就要在这里了却残生……不幸,不幸!……你们往东走,那里现在或许会好走些,要是误打误撞出去了,也好……好自为之……”
老妪拖着残破的身躯,呢喃这她们听不大真切的话,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走向昏暗的远方。缥缈数次唤她,她也似乎没听见一般,依旧低声呓语,自己走着自己漫长的路。
缥缈轻叹一声,莫名心痛。
“她……是怎么了?”这样老的一个人,要是在外面,得是被一家人环绕着、享尽天伦之乐的;可到了这里,却依旧得靠着自己挣扎今生残剩的余力,自己慢慢地、走向不知到会发生什么的未来。
怎能不让人唏嘘。
琉子帘垂眸,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伤感:“她是被关进来的妖。估计着有好些个年头了。在虚实镜里,这样的妖多着,根本……不足为奇。你也不用太怜悯,怜悯不来的。”
“为何?”缥缈问。联想到老妪最后留下的一连串意味不明的话,她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么?”
琉子帘叹了口气:“虚实镜乃峣山至宝,流传千万年而灵力不褪丝毫。峣山为仙界第一捉妖大派,你……自己思考吧。”
琉子帘显然不愿意再多说。
缥缈努努嘴,犹豫片刻,还是没再问什么了。
她看了看远方,老妪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可她总觉得,有什么离她们更近了……
琴声一直响了很久,婉转绵长,凄哀幽怨。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停下,就连生它之人,亦无从回答。
青羽面无表情,他人无从看出她是何心境,可光是听她凌乱的琴音,许多人也能猜出,她此时定是已心乱如麻、难以平静。
不知何时她曾有过这样的心绪。这一生太长太长,好多事情,不管是紧要还是琐屑,她都已忘却。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就是不能选择忘却一些?莫非那些东西,就是那么重要?
明明和她没什么关系的啊……
不知是什么落入湖中,惊起一圈涟漪,锦鲤阵阵随波散去。
“不如我将她托付给你如何?”那日汐昙岛岛主翩缡笑着说出这句话,神色自若似是在轻描淡写着一幅早已熟记于心的水墨画。
她起初很是惊讶,首先的反应便是拒绝:“我习惯一个人了。”
翩缡给她倒了杯茶,茶水汩汩,缓缓在空中划出一条明晃晃的弧线。“不试试怎么知道?”那人道,“你总不可能就这么过以后的千年万年吧?”
“我……”她端起茶杯,看着茶叶打着旋儿,可就是不沉底,莫名地不想饮下,“仙,不都是有天劫的么。”
当了仙长生不老是当然,可也奈何不过比还是平凡之躯时多了数倍不止的天劫。仙者不死,说得好听,其实当了仙才知道,说不定自己昨日还好好的,今日遇到了一个过不去的劫,便哭喊着要死要活跳忘川了。
真正能活到永久的仙,又有哪个呢。
现在还在的仙,谁有知道自己的永久,是否只是个劫数的幌子呢。
她想,就算她如今尚还平安,但总有哪个劫,是她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吧。到时她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或是渡过那忘川河,总会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未来的生生世世,她会不会孤独,谁说得定呢?
翩缡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浅抿一口茶,道:“青羽,你真是越来越执着了。”
“我不过是一直记着罢。”她笑笑。
除了执着,她还可以干很多事情;可去掉那分执着,她还能干成什么呢。
翩缡道:“你可以放下。”
“我不想。”她答得很是果断。
“放下不是忘记。既然余生漫漫,那你就单念着那人一辈子么?”翩缡问。
“也行。”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翩缡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没多问,喝罢了茶,翩缡拿出一朵昙花,轻念出咒语,昙花盛开,两人面前呈现出一幅如梦似幻的画面。
画面中的人正在赏花,只有一个人,却依旧怡然自得。这人伸出手,轻轻捧起满地散落的花瓣,而后闭眼轻嗅,半晌,抬头望向远方,不知在看什么。
经常这人都会抬头望,每次望的地方都不一样;但是观察许久,不难注意到,那些地方都有一处共同的景物——流云。
她微微愣神。
“她娘交代了我几句话就走了,没有告诉我让她叫什么名字。我看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喜欢往有云的地方望,便叫她‘缥缈’,封号慕云灵主。”翩缡道。
她看着画面中这人,有些出神。好一会儿,她才是反应过来,笑了笑:“好。”
“什么?”翩缡明知故问。
“我答应了,收她为徒。”
她郑重地看着那人的双眸,心中已是下了决心。
翩缡看了她一会儿,不禁哑然失笑:“为什么?”
“不是你要我这么做的么,现在怎么反倒问起我为什么来了。”她道。
“我就是好奇啊。”翩缡再斟了杯茶,缓缓饮下。
她面前,杯中茶叶终于沉了底,静静地躺在白瓷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充满生机。
她饮茶后,道:“她确实像她。”
“前后,各是哪个她?”翩缡忽然不依不饶起来。
她失笑:“不管怎么代入,不都是那个意思么?”
“那可不一样。”翩缡放了茶杯。
她哪里知晓。就算可以知晓,她也不愿意去想那么多啊。
有时候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解,也是挺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