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草草脱下褙子,拧出的水淋漓了一大摊。琉子帘早已借着洞中常备的干草干柴生了火,她抹了把发上的水,将湿衣用木棍支在火边烘烤,自己也在火边坐下。
据琉子帘说,这山名为天茂山,是蝶宫里头的野山,虽然平时有人管,但是因为比较原始,也只是草草布置了一下,每个月有人来确认山洞里有可燃的柴火罢。一般此山是供宫里人闲暇赏景之用,相较于其余之景,此处景更自然;可因为要维护自然之景而未修方便行走的路,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人来,便几乎等同于一直荒芜着。
缥缈望了望远方,虽然说夜黑雨大,但依稀也可从轮廓辨出,这山上的景色定是很好的。可惜,只是因为嫌麻烦,没有人愿意来欣赏美景了,想必对于那些懒惰不肯麻烦登山的人,这也是一大报应吧。
幸好她不懒。
她抖了抖衣服上的水,取下发簪,把一把湿淋淋的头发放捋到胸前,用手使劲地拧,拧出泠泠又一把水来。她晃晃脑袋,总算觉得舒服了些,往火堆又凑近了些。
“话说我还是疑惑啊,为什么……他们今日都没有纠结这件事的。”缥缈看向琉子帘,问,“你也说,他们不会在意的。可是这么大一件事,为何他们不在意?难道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琉子帘在湿衣上拧了一把,这才抬起头来:“你今日是否注意到,有很多人离位上前了?”
缥缈点点头。
“那你可注意到那些人都来自于哪里?”琉子帘又问,“是靠前的单桌上的人,还是后面很多人凑一桌的客人?”
缥缈愣了愣。仔细回想一番,她作了回答:“我记得我身边的很多座位都是有人的——应该说,我身边那些一个人坐一桌的客人,除了那个……裘掌门,他们都没有离开自己的位子。”
“那就是了。”琉子帘甩甩手,“这些靠前的客人为什么靠前,因为他们多是蝶族皇家之人和仙界有为的名仙。”
“那又有什么?”缥缈不解,不都是仙么?
琉子帘并不急着回答,将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转身去拿了些干柴,堆在两人身边。坐下后,往火堆里添了把干柴,才是道:“那可是大有不同的。仙之道行高深者,至少修炼了千年,无论是修为还是见识都比那些十年百年的小仙要风丰富得多。这样的仙,自然看的东西多了,也看得更透彻;所谓‘仙家断绝七情六欲’其实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儿,只是出名的仙都是经历了许多才淡然了——所以他们见到你去夺珠子,还会称奇么?”
“我还是不懂。”
“那我就继续说了。你的修为不高,他们自然都看得出来,而你这样一个人也要去夺记天珠,显然要么是小小年纪天真不懂事,要么是被人利用的。反正你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那他们纠结那么多又有何用,反倒是轻易放过,要更容易得人心,这样哪怕你是真的有错,那也几乎立马就被无形之间教化了,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而其他小仙,以为凡是作恶必有恶报,也不分一分这‘恶’是真恶还是伪恶,自然要上前揪着不放,巴不得你多点儿事,那是最傻的行为。”琉子帘道。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不时地往外蹿点儿火星,缥缈见了连忙避开。
“但那不是纵容么?哪来的感化一说。”她问。
“可除了这个,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琉子帘反问。
“至少教一教吧?”
“人之初性本善,有些事情,终究是自己明白来得好。何况谁希望自己周围都是惩恶扬善之人,那样一来,不就代表着‘恶’有很多么。”
“那裘掌门……”
“你不懂。”琉子帘打断她。
怎么又是她不懂。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吧。
缥缈垂眸,盯着火堆发愣。心里想了很多有的没的,但是总觉得一切她都是模模糊糊的,想不明白。
她也不想想这么多,干脆就这样把火堆当风景,对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反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缥缈走神了很久,她去看田园山村、鱼水人家、千古名胜……总之有很多很多地方。半晌后她才是抬起头,看见琉子帘已经睡着了。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干掉,只是夜来风起,又是在山上、高处不胜寒,小小一堆忽明忽灭的火更是算不得什么。寒冷入骨,所幸还不算刺人,她打了个寒战,连忙取下烤得温热的褙子披上。
看看外边的天,应该已经过了很久。她没想到自己发个呆也能打发这么多时间,现在难免觉得有些饿了。
虽然今天吃了很多可口的饭菜和水果,但是对于她这样一个“馋师”来说那些都算不了什么。她摸摸肚子,站起身来,在地上给琉子帘留了句话告知去向,而后出了山洞。
大雨已经停了,但是小雨仍在继续,好在雨滴淅淅沥沥并不算大,穿不透林间茂密的树叶,她往前走着,只是衣服不时地被叶片上滑坠下来的水珠打湿一小片。雨滴落在地上或是不知远近的亭子上发出的声响在静谧的夜中很是清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人的心弦上狠命敲打,可惜终究无力得发不出多大声响。
缥缈小步沿着上山的小路往下走着,踏在雨后的烂泥和路上本来就有的枯枝的混合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什么在撕扯着嗓子哀嚎。她因为是夏夜,各种鸣虫在蛙的带领下十分敬业地继续鸣叫着,此起彼伏,却是凌乱不成声,反而给此刻的夜渲染了几分幽深。
她抬头环顾四周,只见得漆黑一片,绵延望不见边。月光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洒下来也只剩下了薄薄一层,估计着连层纱衣都不够织的。唯一称得上是醒目的还是她背后的山洞内透出的光亮,那来源于她添了柴后燃得旺盛的火堆,可是它也不懂感恩感恩是谁给了它柴烧,吝啬地不肯把光射得远些、到她这边来。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会儿后又慢了下来。她很慌张,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她是小说看多了吧?这……这么玄乎的事儿,怎么会给她碰上?
她是谁啊她,蝶宫夜行之美女千千万,哪个不长眼的偏偏看上她这个没钱没权还没脸的?要是光劫个人,那多没意思!
荒诞荒诞。
她强迫自己莫胡思乱想那么多,心里想得却是越来越多。会不会真的有个人在后头?似乎她真的听到了脚步声……可是她怎么觉得这么孤寂呢,有人在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走着走着她忽然愣住了。
有人。真的有人。
但是不是在后头。
她看着面前的人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果然,你就是妖女!”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该咋办,面前便闪过一道白光。出于修习者的本能她唤出了云潺剑,握紧剑柄,毫不犹豫冲了上去。
面前的人穿的应该是白衣,否则怎么会在这么黑的夜里还亮堂堂的和和尚的光头一样。而且看轮廓,这白衣还挺一般,就是单纯的仙家子弟修习练功时穿的小袖白衣,腰带略宽;很匹配地,这人的脑袋后也干净利落地束了个发髻。这样的人今儿她可是见多了,可是莫名地便觉得这人和其他人有那么几分不一样。
是……因为他上来就骂的那一声“妖女”?那气势,搞得她差点儿就腿软栽了。
今儿毫不犹豫把她归到妖界的人似乎只有两个呵,这下她倒可以猜出这人是谁了——
果不其然,打不知哪儿又丢来一声“妖孽”,与之前的那声“妖女”衔接自然、前后呼应,从“女”到“孽”顺序分明合理,一前一后可谓是千古难得之骂句。缥缈甚是无奈地捂捂脸,自己今儿可是被骂得应对骂句都要先心平气和地赏析了,这俩人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要给她出赏析题?
她挥了挥云潺还没出手,对方便先叫了起来:“云潺剑?她怎么认你作主人?与其如此暴殄天物,不如给我!”
缥缈努努嘴:“因为我比你厉害啊。”
说这话的少年沉默了。
缥缈挺不以为然,剑的心思谁猜得透啊?他也不想想,云潺都是有剑魂的剑了,还不会辨真恶?
——所以这回该信任她了吧?她就是缥缈,汐昙岛慕云灵主,和妖女没有一个子儿的关系。
没想到少年却还是执着得稚拙:“你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使云潺神剑迷茫失了心智!如此损毁神物之举,罪大恶极,简直不可赦!”
缥缈捂脸:“所以呢?”
“所以?”少年冷笑,“于你这种妖孽,还可说什么因为所以!”
说罢他又举剑刺来,一旁的裘离来不及出声,却也是提剑上前,师徒二人配合得不算天衣无缝,却也是难寻破绽,修为半吊子水的缥缈应付不来,再一次成了云潺坚实而有力的后腿……
幸好她的运气把剩下的半只桶装满了——又有人来了。
而且来的人还尤其地不一般。
缥缈收了云潺,伸了个懒腰,漫步到树下,蹲下身来仔细观察尸体。
方才这死人卧在树下,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当真把她吓了一跳。这个人死在这里,借着侍卫递上赖的蜡烛的照耀可以看到,这人死相还挺惨的。
“你不怕?”身后卫孜发话,估计正看着她。
缥缈摇头:“我干嘛要怕?又不是我杀的,死人一个,还能咬我不成?”
“胡说!”方才那少年又扯着嗓子叫开了,“我发现尸体时,你就在树下!”
“所以就是我杀的咯?”缥缈淡定从容,指着少年,“可我发了尸体,你立马就出来了,而且一上来就说是我杀了人,还要杀我。我也可以说是你杀人被发现,所以想要杀了我灭口啊。”
少年估计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来。裘离见徒弟被反咬一口,连忙上前,道:“这人明明是被吸干阳气而死,除了妖,还有谁会这样杀人?”
“你的意思是我是妖咯?”缥缈指着自己,哭笑不得。
“难道不是?”少年又冲上来。
眼看着事情说都说不清楚,几个人便又要吵起来,卫孜连忙上前当和事佬:“与其在这里争吵,还不如先查查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大家还是先静一静吧。”
“事情不是很明确了么?人就是她杀的!”
“行了。”卫孜终于忍不住。
“那陛下现在要怎么办?”裘离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缥缈忽然意识到,似乎裘离今晚,都没对她怎么不客气的?
卫孜道:“我叫人来先看看,再把人带回去吧。”
似乎现在这是最好的办法,众人只好应下。缥缈看看卫孜,忽然觉得这样没有帝王范儿的帝王反而当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