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那般?”路上,青羽会心传语,问。
缥缈看了师父一眼,最终选择了沉默。
她该说什么好?
“算了。”青羽出乎意料地没有责备,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师父……你为何信我?”
青羽沉默了。过了片刻,才是道:“因为在我看来,既然她不会那么做,那你也不会。”
那个“她”究竟是谁,缥缈不得而知,她也没有去多问。
面前两个人时不时地对青羽说些她听不明白的话,青羽礼貌地简单回应几句,其中的不乐意之情显而易见。尤其他们交谈隐语甚多,甚至时不时引用诗词文典故一大堆,缥缈半懵半懂地听着,仅仅能从几人不时地提到的“妖王”“琴师”几词,明白这些事情定和青羽本人脱不了什么关系。
一直到了客房,名字倒是典雅——“迎春轩”,里头的布置倒也简洁大方。两个人直接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她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师父,师父却没理她,飘飘然出去了。
缥缈……
得,她看出来了,其实这两人根本就不是来找她的。只是要找师父有事又怕师父不同意,所以干脆把她扯上,让师父不得已跟来;目的达成就把她一个人晾着,管她是干是湿!
她就像一个被利用完被抛弃的道具,孤零零、惨兮兮的,在空旷的房间里瑟瑟发抖。
幸好,她意识到似乎大家都对自己的出现不大在意了,就连事情最直接的受害者蝶王陛下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该找的麻烦都没人找了,她也就释然了。
何况这位新上任的蝶王陛下还是挺有人性的,该懂得送些东西安慰她。看着宫娥们洗净送上来的鲜艳夺目的水果,想吃哪个就大大咧咧指挥宫娥们削,以前在汐昙岛做小霸王的时光仿佛又回来了。她尽情地耍着自己明明是个恶霸却莫名与生俱来的大小姐脾气,无比地畅快。
不得不说,有人欺负就是好,哪里像在栖云仙山的这些日子,天天被人压着练这个练那个,练不好还要被小苕冷嘲热讽,可憋屈了。
——她忽然有点儿想小苕了。也不知道这个死甘薯会不会也想自己,从而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砸抢杀……
她努努嘴。
“姑娘怎么了?”一旁的宫娥问道,这位自家陛下给自己指派的主子……真的不好伺候。
缥缈道:“没什么……你们这儿有琴么?”
“琴?”宫娥一愣。
“对啊,古琴。”
缥缈再在苹果白白的果肉上咬了一口。
远处悠悠传来凄哀婉转的琴声,也不知是谁在弹奏,一曲《旧宫门》倒是十分地迎合此时的气氛。
虽然说调子简单,但是弹奏者的速度、技巧、情感等皆控制得比较恰当,不似一般的琴音,有技无情、有情无计。
好久没弹这些简单却处处动人的曲子了,不过这一首她倒是熟悉。并非它有多么令她难忘,而是刚好现在在她正在教缥缈这首曲子。
《旧宫门》,哀伤了点儿。本来缥缈这种性子,她也不忍心教缥缈这样的曲子,她更愿意的是让缥缈再天真些,至少她喜欢看见缥缈天真的样子;可是授曲从来不论阅历,从简开始,她还是选择了它。她也相信缥缈不会因为这些而变得悲观伤怀,果真缥缈未出乎她的意料。
反倒是她……
算了。
青羽的目光从圆月之上移开,落在了她的面前。
一张精雕细刻的床上,绵软的被褥中,镶嵌着一个人。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双眼紧闭,人已没了呼吸和心跳。
本来这人,半个月前还在她面前诉说情痴,一颦一笑、无限深情;就单说今天早上,这人也不是如今这番模样,虽然步履艰难,但好歹也还曾有着几分昔日的高傲与坚毅。
而如今……
“陛下节哀。”她对着一直跪在床边的人微微欠身。
卫孜脸色腊白,双眼血红,目光已然呆滞。
众侍者不敢吸一口气,她见他这样,也只好不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垂了眸。
“只求元君在他死后,借记天珠之力,渡我魂共他去。”犹记得那日,这个名为女姬的女孩咬着唇,还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说出的话也是任性得不得了,好像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是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愿付出的。
青羽当时还很是不解:“牺牲你的永生,只为陪他,为何你要那么做?”
女姬的回答很是干脆:“当然因为值得。因为我舍不得就这样分开,既然都说了一声‘爱’,那又为何连五百年的陪伴都给不了他?”
正好有风掠过,抖落了几片小叶,落在水面上,激起圈圈涟漪。池中鱼儿正吃得意犹未尽,以为又是鱼饲撒来,又争夺得欢快。
青羽道:“你的魂魄是自己可以控制,你没必要来求我。”
“可是魂魄渡过记天珠,我便自此是蝶族人了,我莫非要与他生生世世囿于其中,无法脱身?”
“那你就陪他一世?”
“我会陪他这一个五百年,接下来他的每世我也都会在他身旁,可是以后的那些五百年,就只有他自己过了。”
“你……”
青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她道:“那你这般又怎么是爱了?”
连牺牲自己一切只为陪伴的坚持都做不到。
女姬看着她,已然不是天真和懵懂:“莫非爱他就一定要牺牲自己、一定要为他付出么?”
青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
女姬继续道:“我爱他,可我还有很多。我的快乐不可能全部来自于他身上那才是一个‘囿’字了。一个人若真的为对方付出很多甚至一切,那真的是爱;可我相信即使我不已那种方式一直和他在一起,我们也可以长久。何况如果他真的爱我,那我就不应该这么为他去做,反而是让他对我有愧、活得更累,不是么?
“那我又何必?不如我开心些、随意些,或许还可换得他孤寂中的长安。”
青羽无话。
现在,她真是顺了这个女孩的愿了。
旁边的史官笔耕不辍,一行行字行云流水般,跃然纸上——
德妃,名女姬,我恩之玉梦氏人也。珩王二世,遇之有属,其年正十八。封姬嫔,两年后产一子,进封德妃,年后产一女。情投意合,笙歌答和。珩王殡,伤心成疾,随去矣。
…………
后面的文字,她不大想看。她已然没了那个心情。
她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心里却莫名地空空落落的,又有些慌张。似乎她觉得自己这么做是错误的。
——不,不是这般。应该说,她觉得,两相对比,似乎自己以前做了什么错事,然而斯人已去,她无法弥补。
她……错了么?
她想不起来了。
《旧宫门》依旧在响。
卫孜终于抬头看向她,轻轻唤了一声:“元君。”
“嗯?”她一惊。
“母妃生前与元君交情不浅,我欲托元君一事。”卫孜道。
“请讲。”
“元君归时,请携母妃身体回玉梦氏,交由母妃族人安葬。母妃自从嫁来一直念家乡,望元君成全。”卫孜道。
“你为何不自己去?”青羽问。
卫孜只是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她应下,也就不再多问。
她使退了宫娥,趁着夜色迷人众人赏月,偷偷地溜出了迎春轩。
四周倒是静得很,不时地有守卫巡逻是自然,但是人依旧算是冷清。她蹑手蹑脚沿着来时的路走到了曾路过的御花园,又拐了个弯到了偏僻的宫墙,沿着宫墙一直走,到了一处荒芜的宫门前,停下。她也不知自己来这里会有什么结果,自己做的一切没有回报,也说不定。
幸好她吃苹果吃出来这个品种的苹果不是那样的味道,从而发现了琉子帘留在里头的密信。信是一颗会跳动的药块,埋在果肉中,根据跳动的规律,她明白琉子帘约她见面。那一曲《旧宫门》通俗易懂,她便是想要告诉琉子帘,她们在旧宫门前见面。
蝶宫之中,总会有一处宫门是最旧的,她有意无意打听来了这个地方,相信琉子帘也不会不知道这里。不过她不敢确定琉子帘是否知晓她的意思,所以她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
远远地便望见了一个人影,她笑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