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不管他的抵触,抓过他的手卷起袖子检查伤口,其实,她最担心的是他是否吸入了瘴气,伤倒是其次。
她尚有刺心草防备,他呢,看起来完全是“赤手空拳”就来了啊。
离人检查地很仔细,头凑得很近,翻来覆去地看。秦言墨一开始手微僵,想抽离,看她认真的模样,好像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似得,也就随了她。
“咱们算起来,也算有过生死之交了。”她突然抬头,眨着明亮的眼,“我叫离人,你呢?”
秦言墨一直凝视着黑暗的虚空,看不出情绪,没有回应她的话。离人一阵失望,在以为都得不到他回答的时候,他淡淡说了一个字:“夜。”
“夜?黑夜的夜?你叫夜?”
“你以后便叫我夜。”若是还有以后的话。
离人就笑了,眼角弯弯的。
她检查完他的伤口,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可是又没有十分把握。她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洒在他伤口上。无痕散,主要针对外伤,是抑痛良药,对祛疤消痕,效果也非常好。只是,这是最后一瓶了,婆婆留给她的最后一瓶了。
想到婆婆,一种难言的伤感漫上心尖,她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想先包扎伤口止血先,包扎的时候,才想起没有布。撕裙裾?对她的形象似乎不太好,那那,撕他的衣摆?他看起来像是不屑做这种事的人,那怎么办?她挠后脑勺的时候,摸到了蒙在脸上的丝帕。福至心灵,她连忙解下,露出素净如莲的脸庞。
秦言墨的目光在她初露的容颜上轻擦而过,面色不变。但看到她将褪下的丝帕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
此刻的离人却是十分得意的。
丝帕浸过刺心草的水,有驱散瘴气的作用,她对他的伤口到底有没有中了瘴气又没有十分把握,用它一包扎,简直是一举二得,一箭双雕,完美!
不过伤口确实没有瘴气冒出来,她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夜,为什么你不怕瘴气?”
秦言墨听到她那么自然而然地喊他夜时,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她不是那种明艳动人的美,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清新素雅。
“瘴气?”他问。
“就是那种弥漫的黑雾,你看我,只敢蒙着脸进入暗池林,哦,丝帕还是浸了有驱散瘴气效用的药水的。”
怪不得她会遮着脸。秦言墨眸光转向他受伤的手臂,袖子已经放了下来,但伤口那一处微微拱起,他突然就明白了她用丝帕给他包扎的用意。
离人又道:“那瘴气可厉害了,这几日有些村民吸入了,发疯了起来,可吓人了。”
“所以,你一个姑娘家,不怕死,只身独闯龙潭虎穴,想探明白瘴气源头。”
离人张大嘴巴,“你真懂我!”
秦言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结合下情况,答案就出来了。他思索了下,摸出一颗约有黄豆大小的丹摊在掌心。
离人两眼放光,“这是什么?”
“护心丹。”秦言墨解释,“应该是我吃了护心丹的原因,瘴气才入不了体。”
护心丹,抗浊清毒,他已经服用多年了,否则......
“能送我一颗吗?”在秦言墨点头之后,离人高高兴兴地收了起来。“夜,那你是怎么出现在暗池林的?”她眨着眼又问。
火堆发出“毕拨”声,溅出火星子,夜应该是很深很深了。
她的话让秦言墨陷入了凝思中。
那日,从王易风处回来,他就立即秘密给江临阁送信,托江临阁找世间奇事。
他今早便第一次收到来信,纸条上只有三字:暗池林。
于是他便找来了,遇到凶兽,确实堪称得上世界奇闻异事,只是,他不明白,“缘”字作何解?他走的这一趟到底因何缘?
这些事情,他是不可能告诉一个陌生女子的,甚至,他连上官红衣都隐瞒住了。
离人等了许久,不见回答,她也不强人所难,大方道:“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其实,今天真的要谢谢你,否则,我今天是死定了,还有,我来的时候怕得要命......”离人滴溜溜地转,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来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头顶上空一晃而过,还带来一股阴风,可把我吓坏了。”
秦言墨转头看了她一眼,略思索,道:“哦,原来那是你。”
离人一时没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一会她想明白了,控制不住自己跳脚,“什么!原来是你!”
天刚破晓。
玉州城还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中,一队朝廷人马飞驰过主道,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不多时,朝廷人马又往返,这时的队伍中,多了一辆马车,倒是没有来时急疾。
街道上已渐渐有了赶早的人,看见这架势,纷纷避让,更有人猜测,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威武霸气的队伍护送绝对非同小可。
萧王府。
管家朱长宏在潇成院着急地踱来踱去。关键时刻,王爷的人怎么就不在呢?孟高越身为贴身护卫,竟然也不知道王爷去了哪里。
多失职啊,真是愁煞了他。
在他不知道抹了第几把汗之后,熟悉的身影跃墙而入,出现他面前。
他一看,连忙迎上去,急道:“王爷,您回来了,朝廷人马......”话未及半,就看到秦言墨右臂长袖裂开一条口子,他大惊失色,“王爷,您......您受伤了?我去叫......”
秦言墨略显倦色,摆摆手,“伤口已经包扎,不用担心。”
朱长宏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何事?”秦言墨了解这位管家,做事谨慎,遇事镇定,这次,不像他的风范。
朱长宏便又急道:“朝廷来的人将胡太医带回宫了,是皇上的口谕。”
闻言,秦言墨有丝愕然,怪不得他的管家会急成这样。胡太医的存在对他太重要了,可以说,这十几年来,他能打破预言活到现在,几乎全靠胡太医持力。
胡太医是先皇御医,深得先皇的信任。当时尚为二皇子的秦言墨发现有疾,年仅七岁就被断言活不过双十,先皇怜爱幼子,令胡太医竭力助二皇子。他潜心研制了护心丹,可以说成了秦言墨的续命丹药。
二皇子秦言墨有才华有胆魄,最深得先皇喜爱,还曾欲罢黜太子册立他,因他身体不明朗,而遭到群臣反对,先皇为了社稷长安,暂且不再提此事。后来朝廷风起云涌,他母妃突然甍逝,先皇伤心过度亦随后跟着去了。一时间,他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
也许是想不落人口舌,也许是因为他身疾命不久长,新皇特封了他一块远离权利中心的荒芜之地萧吴,册封萧王,让他离开皇城,从此,若没有圣旨,不得再踏入京都一步。
原本,新皇只是想让他自生自灭,万万没想到,他不但好好活到了至今,还有翻天覆地的能力,硬是打造了一座玉州城出来。这让皇帝惶恐不安,如鲠在喉。
那一抹愕然只是在秦言墨脸上停留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常色,他问:“可有理由?”
“太后贵体欠安,宫中太医无能,唯有依仗胡太医。”
“这倒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这个理由,确实无法抗拒,一旦抗拒,就是轻视太后,要杀头的。不知为什么,他还挺欣赏这种手段,默默地就一招击中要害。
“王爷,胡太医这一走,恐怕......”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但,王爷身体情况......朱长宏年纪虽大了,可还没糊涂,王爷在人前总是隐瞒下不适,可逃不了他眼睛。胡太医被召走,就是雪上加霜,对王爷极为不利。“王爷,这可怎么办?”朱长宏觉得,他都急成这样了,王爷怎么还是无动于衷的漠然表情。
秦言墨的眼眸深了些,略一沉吟,“朱总管,这件事你且不用管,本王自有打算。”
听王爷这么说,朱长宏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他知道王爷向来自持稳重,但若是有什么办法,这些年他的身子也不会拖累成这样了。他心里叹气,道:“我实在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就为难起王爷您?”
这时,晨雾已经散去,一缕阳光挤出云层,涂亮了玉州城的高阁楼台,惊心动魄。
秦言墨突然就勾了一笑,笑不达眼。“皇上在迁怒于本王。”
“为何?”为什么突然就迁怒?朱长宏疑惑不解,这怒迁的是要致王爷于死地啊。他再看王爷,只见他了如指掌的神情。
因为千里之遥的皇帝,这些天并不好过。
三天前,御书房。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朝廷养你们何用?西狱守卫森严,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何用!”听到方唐之被掉包的消息,秦亦昕大怒至极,把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
他等了多少年,才等到方唐之那老贼落入他手中,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堂堂正正当一国之君!他极度欲看到方唐之行刑前的表情,他甚至兴奋地一宿不眠,天还未破晓就整装待发,结果,人被掉包了!这么森严的西狱,重兵把守,竟然被掉包了,到今日临刑了才发觉,他怎能不怒!
简直是天崩地裂的怒!
群臣垂首默立,战战兢兢。
“皇上息怒。”太尉周顾文最不怕死,向前跨了一步,触龙逆鳞,“臣认为在西狱遍张罗网的情况下,一个大活人还神不知鬼不觉被调包,必定是内部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此话一出,群臣顿时窃窃私语开来,周顾文的意思很明了,出了内贼!
如此森严的西狱,层层把守,可以说是插翅难飞,人还是逃逸了。这只能说明,有人里应外合,经过了精密的策划。一个假人代替了一个大活人都没被发现,未免太过于刻意了。
“西狱的狱卒有谁?”秦亦昕厉声。他觉得周顾文说得十分有道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内贼最难防,于是他更怒大了。
刑部尚书范昌中惶惶回话:“回皇上,是严正当、严长街和余康三人。”
“拿下,斩首处死!”秦亦昕最不能容忍背叛!想他堂堂一国之君,活在国舅方唐之阴影下也罢,成为傀儡皇帝也罢,偏偏还觊觎他皇位,这是他的背叛!现在竟然还有小兵小卒对他做这种事。
群臣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唯有余光暗中交流,事情尚扑朔迷离,毫无头绪,下这样的重令,十分不妥。
最后还是周顾文壮胆了之后说话:“皇上,万万不可。三位狱卒都有助犯人潜逃的嫌疑,如果现在处死,岂不是把线索给中断了,这样反而更方便犯人逃跑。万一三人是清白的,内贼是另有其人,岂不是让真正的贼人逍遥得意?臣认为目前重中之重,是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抓回犯人,而不是惩罚。”
秦亦昕才不在乎三个狱卒的性命,但他觉得周顾文说得实在有道理,现在把他们三人头砍了,实在为下下之策,“那周爱卿认为目前应该怎么做?”
“先将三人收监,严刑逼供。”
“对,严刑逼供。”秦亦昕十分赞同,转向范昌中,“现在就将三人抓起来,一定要严刑逼供,让他们供出方老贼的潜逃路线还有同谋。还有还有......监狱巡逻守卫个个都是罪责难逃,把他们也给朕看牢实了,如果发现有什么串通勾结的地方,立即报给朕。”
范昌中领旨退下去了。
“你们一个两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传令下去找人。以为就干等逼供提供线索去抓人吗?万一他们供不出什么,是清白的,是不是人就不抓了?要做好两手准备,知道没有?从今起,全国各地加强盘查,一发现可疑之人立马捉拿,宁可错拿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如果抓不到人,个个提人头来见朕。”人都不知道逃到哪个天涯海角了,这么一群人还干愣着,简直饭桶。
群臣吃了皇帝一顿大吼,胆战心惊地领旨忙活儿去。
顿时安静下来的御书房,秦亦昕还在吐着怒气,他深知方唐之的狼子野心,如今被他逃逸,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秦亦昕内心实则是恐慌不已。
说起来,扳倒方唐之,对他而言,暗中好像有一双手在助他挣脱绳索,糊里糊涂地就皇权尽握,有些不太真实,但又确确实实。
除了逃逸的方唐之,有一人始终让他忐忑不安,他甚至怀疑方唐之逃逸这件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不明白,母后当年为什么要放他离京,母后比任何人都恨他母子俩,可偏偏在他登基之时,母后要他拟的第一封圣旨,就是给他封王封地,还准他开府设军,这不等于放虎归山吗?而且还准归山的虎养肥。
这么一想,无处可撒的气似乎找到了着落点。他踱出御书房,徐通侍候在门外,他似无意地一问:“太后近日身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