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来袭,吃过一顿斋饭的众人各自散了去。
吴金三挺着个大肚子,打着饱嗝,在小和尚幽怨的眼神中,像是个得胜的大将军一般,昂首挺胸走入了正殿,要给菩萨上一炷香。
一层铜锈爬在装香鼎炉的四壁,缝隙里血丝般的红色条纹,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这似乎在动?
吴金三默默把视线移开,问道:“哪个小和尚,哪有香?嗯,没有的话我就出去溜达了哈,拜拜。”
他觉得有些渗人,脑海里总是想着血红的纹路,扭扭捏捏,像是小血管在攀爬,那曾是他第一天进入解剖室的噩梦。
小和尚拿着三炷香,正回来呢,听得这句话,那个气啊!还想着套路几个钱,这个人神经病吧。
当下心里碎碎念:典韦兄,你的皮肤又得等一等了。
还是有些小伤心的。
一伙子人凑在僧房里玩uno,吴金三脸色有些不自然,死皮赖脸的挨着李淳熙做了,摊手要了一份。
陈文丽甩出一张牌,“绿3。”
郭祥喜:“哈哈,加二!”
李淳熙默默掏出了那张加四……赵雅歌离得比刚才远了,正掩嘴偷笑。
吴金三哀怨,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一、二、三、四、五、六,加上原先的四张,他觉得一会儿的真心话大冒险铁定得落在自个头上。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座寺庙不正常?刚才我想去上香的时候,看到了像是血管一样的纹路,还会动,可是转眼又没了!我感觉得到,那尊菩萨可能朝我眨了眼睛!”
吴金三憋不住话,压低声音把刚才的事全说了,还往窗户房门瞧了瞧,生怕一老一小两和尚给听见了。
李淳熙踹了一脚,不痛不痒,“就你胆小,不是说常碰上这些事吗?”
赵雅歌和郭祥喜都笑了,平日里对这些鬼怪之说,这小子胆子最小,鬼故事都不敢晚上听。
陈文丽缄默了几秒后,一脸严肃,“刚才我去上厕所,后边那个茅屋忽然探出个头来,吓了我一跳。原本我还以为是那两个和尚,可我问祥喜,说那段时间你们一直在一起……”
吴金三又是哆嗦,又是感激,“这件寺庙……不会真的闹鬼吧!”
窗外树影婆娑,风声夹带呜咽,好似那细细女声。
一时间都没了玩牌的兴致。
赵雅歌:“会不会是有其他人也在这寺庙里,而我们却不知情?”
这时候,李淳熙也认真起来:“应该不是,我向小和尚打听过状况,不会有这寺庙除了偶尔借宿的驴友外,就他们两人。最近也就我们五个来过。”
吴金三挪了挪位置,离那窗户远了些,挤在人堆里,惹来一顿鄙视。
脸不红,心不跳,他养气功夫最好,“该不会真的闹鬼?”
郭祥喜无语,这都什么时代了,能讲点科学精神不?
李淳熙:“应该不至于,应该是认为的。不过这也算是个危险因素了……这样吧,文丽,你和祥喜去跟那两和尚说一说,我们排查这件僧房有没有破洞之类的安全隐患,今晚把门窗锁死,轮流值夜,记得,不要一个人行动。活人总不至于被一泡尿给憋死。”
“行,听你的。”
“我没问题。”
……
各司其职,郭祥喜两人出了僧房,直奔大小和尚住处,三人在房间里一处处排查,还弄了几根长木棍,把窗户封死了,一根长粗圆木用来顶住僧房木门。
不久,陈文丽两个人沉凝着脸回来。
郭祥喜捋了捋顺序,说道:“我们把事情说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劲,小和尚好像知道些什么,却不敢说话,脸色有些发白,被老和尚骂了好几句。老和尚还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无论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不要走出僧房。还说这是为了我们好……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谁知道哪跑出了精神病!”
吴金三听着,直说闹鬼了。
赵雅歌还好些,鬼神论一直被她唾弃,此时心里不免也有些打鼓,还算稳得住心神。她建议,是否立刻离开这。
李淳熙不认同,山里走夜路的危险其他不说,光是辨别方向就是一个问题,尤其是现在这种没星没月、满是山雾的天气。
吴金三掏出指南针,n极先是拨动后的陀螺,转个不停。
众人心里边一凉。
此地磁场紊乱的得多不像话才会出现这种状况!听说鬼怪很可能就是一种特殊的电磁波。
面面相觑,这会儿觉得,读那么多书也不见得事件好事啊。
李淳熙拍案:“按那老和尚说的做,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明天一早就离开,今晚轮流守夜,把房门给顶实了,把一些吃的喝的,都装进包里,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多余的衣服什么的,都给扔了!”
赵雅歌第一个附和:“我同意,每个人守夜两个小时,现在是快九点了,最后一个守夜的等天一亮就叫醒咱们,即刻出发。”
郭祥喜也同意,“那我就第一个,文丽第二个,淳熙第三个,雅歌第四个,金三你最后一个,那会快天亮了,就算有事也该平息了,你也安心些。”
……
一众人敲定细节,都强迫这自己去睡觉,养足精神。
郭祥喜睁大眼睛,盯着窗户和房门。
心里边,顺着手表有滴答滴答的秒针走钟声响,不由自主就紧张起来。
爬山本就累人,此时伙伴一个个睡去,绵长的呼吸音增添了几分人气,吴金三还打起了呼噜,这要是在平时,指不定怎么让他厌烦,此时反倒让人心安。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刮门声响,像是猫挠木板,听着牙酸。
困倦的精神刹那抖擞,黑漆模糊的,借着打火机的光,小心翼翼靠近,刮挠的声音愈发清晰,像是挠在自家心坎上。
咽了口唾沫,压不住心中好奇,眼睛一寸一寸地接近门缝……
呜!
哭泣似得风声刮过,一切戛然而止。
郭祥喜长呼了一口气,说不上失落还是释然,瘫坐在地上,害怕才是肯定的。
好一会才平复了心情,看了看表,正好十一点,推醒了陈文丽,交代了几声,这才沉沉睡去,有些心力交瘁。
两个小时很漫长,一人独自醒着,尽管有人在旁睡着,还是有些害怕。
外边的风声更大了,呜呜的叫唤,不时夹带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又听不清。
乒里乓啷。
忽然,外边传来打斗声音,想看看,可想起老和尚的嘱咐,给按捺下来。
把睡着没多久的男朋友喊醒,问了几句,郭祥喜迷迷糊糊的,把她那个气啊!这要个男人有什么用,还不如一根黄瓜!
“睡吧,睡死你!”
陈文丽恶狠狠的想着,这次回去,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他,可身子不由自主靠在熟睡的郭祥喜身边,捂住耳朵。
“我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点,期间模模糊糊听了一句“孽畜!”和一些渗人的怪笑,一把是老和尚的,另外的那些,好像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
想到这,陈文丽心中更是惶恐,可架不住两块眼皮打架,喊醒了李淳熙后,心里只想着:睡了就不知道了,睡了就天亮了。
李淳熙狠掐了自己几下,清醒了不少。
此时屋外的风声愈发怪异,像是几百个女人在尖叫,撕心裂肺,从声音就能感受到其怨念之深。
这可比鬼屋的背景音乐强多了。
李淳熙胆子大得多,没捂住耳朵,反而顺着窗户缝隙往外边看去,可老一会了,啥也没看到。
轰隆!
一阵打雷声没点征兆,很快就下起淅淅沥沥的豆大雨滴,冲淡了怪异风声,渗人的感觉顿时弱了不少。
雨声很好听,容易让人放松。
赵雅歌忽然觉得难受,像是给人压住了四肢,动弹不得。口中无意识的喃喃呻吟。
李淳熙望去,黑漆漆的,没看个明白,就打算走过去。
这时,一道极为粗壮的闪电先声一步,透过缝隙,白光钻进了进来,恰巧映照在赵雅歌上边,一张惨白中年脸面愈发苍白,无声笑着,猩红大长舌舔弄这赵雅歌。
白光刺激,死白的眸子转过来,大眼小眼。
噼啪!
迟来的雷声响起,劈碎了木窗,雨唰唰撒了进来!
啊~!
声音尖锐刺耳,频率很高,不可能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赵雅歌眼睛睁开,苍白脸色和一双死白眼眸刚好又转了回去,闪电照亮了各自。
啊!
眼皮子一翻,又合了上去。
李淳熙着急,抄起跌落在旁的木棍子,一个箭步,兜头一棍子敲落。
嘭!
木棍断成了两截,虎口都给震裂了,那鬼怪不过脑袋一歪罢了。
刹那,李淳熙忘了呼吸。
呀!
僧房外,一声尖锐女叫撕心裂肺,鬼怪飘身而起,撞了李淳熙肩膀,顺着窗户急急忙忙走了。
众人迷迷糊糊的,陆续醒了,只有赵雅歌还在昏迷中。
忍着疼,自行把脱臼的肱骨接回,额头尽是细密汗珠子,有疼的,还有吓的。
事后回忆才觉着恐怖。
寒风夹带雨点,把迷糊的人弄了个激灵。
“淳熙,怎么了!”
活动了下胳膊,勉强能够忍着疼活动。
“闹鬼了!不要睡了,都聚集在一起,靠在一起,阳气足一些。帮我看着雅歌。”
简短说了一些重要的,抄起一根顺手的木棍、拿着防水手电追了出去,踩在积水上嗞嗞作响。
刚才除了那一声女人的尖叫外,还有老和尚的痛呼声!
吴金三最先醒来,雷声恰响,他胆寒!
……
屋外,接着偶尔的电光,依稀可见外边变了模样,本就残败的院子被夷为平地,主殿也给打得断壁残垣,好几条主梁都给打断成好几节,上边有血迹。
顺着水流,一颗念珠漂浮上边,到了李淳熙脚下。
心里愈发觉着不妙。
要是老和尚出了意外,自己五个人恐怕没有好下场。
刚才那个鬼怪穿着古时商贾衣物,脸色苍白,其余皮肤尽是浮肿,估计是被人勒死后丢尽水里浸泡过——如果死后的模样与生前有关的话。那就只有寺庙后的古井有可能了。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鬼怪肯定不止一个,还有余力去找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麻烦!这说明什么?!
跨过主殿废墟,泥做的八臂菩萨像轰然倒地,碎作多块,只有那尊香炉仍是屹立不倒。
打斗声响越来越近,顾不得冒犯,直接踩着八臂菩萨像的残像而过,老远就见到了老和尚、小和尚,当然,还有那先前的鬼怪和一张只会觉得尖酸刻薄的脸套在一间大红衣裳上。
发丝飞舞,层层叠叠,要将老和尚包裹成粽子,才近身,却给一通雷音老拳灼烧个干净。
原本在小和尚拿着金刚杵在一旁压阵,勉强占了上风,那红衣的大窟窿就是被金刚杵给偷袭打个对穿。可没想到,居然又来了个怨念,实力不强,小和尚却也给缠住了。
李淳熙这个局外人一到,当即荡起了涟漪。
老和尚顾不得可能性有多渺茫,大喊:“快!小和尚气血不足,快掌控不了金刚杵了!”
接着手电的光线,可以见到小和尚那脸色,比那鬼怪的似乎都不差了。
女鬼本意是慢慢耗死这个年老体衰的老和尚,眼见得快要见成效了,居然跑来一个局外人,急是自然的,一声尖锐叫声穿透了层层雨幕。
李淳熙耳膜鼓涨,捂着耳朵也减弱不了这股怪声尖叫,疼得打滚,耳郭淌出血来。
老和尚大急,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死了倒是没什么,可放心不下的是那个小兔崽子啊!当即大喝一声:
“嘛!”
有如九天佛陀咏唱六字真言之一,一个硕大的“嘛”字金光大涨,当头盖下。
女鬼凄厉,阵阵白烟外貌,大红袍收了回去,包裹全身,想要阻挡佛光照耀,给李淳熙逃过了一劫。
与小和尚对峙的商贾鬼怪,嗖一声,没了踪影。
师徒二人汇合,小和尚搀扶着老和尚到了李淳熙跟前。
李淳熙没废话,“我要怎么做?”
佛光在减弱,老和尚面如金纸,刚才那一口真言怒喝耗尽了本就不多的心头血。
“快……咬破手指……好,小兔崽子,帮着画一张御使符文,咳,手持金刚杵打碎那女鬼怨念就有……有……些生机。”
咳!
老和尚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拦不住气血泄漏,登时没了气息。
小和尚却是无悲无喜,默默帮着合上了老和尚的眼睛,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李淳熙有些伤感,这恐怕是小和尚最有佛性的一句咏唱了。
手中金刚杵吸纳这自己的气血,明显感觉到上边有佛家梵语小蝌蚪般涌动,就要出手,却被小和尚拦下。
“等等,还不够。”
声音冷如铁,不显初见活泼。
按捺心中着急,几秒而已,反倒比之前走过的人生还要漫长。
“嘛”字金光削弱的厉害,女鬼怨念挣扎得更加疯狂,焦躁不安。血液顺着手中脉络被汲取,金刚杵忽然光芒大作,把李淳熙苍白脸色染成了金色。
女鬼怨念大红袍胡乱冲突飞舞,就是破不开“嘛”字禁锢,尖酸刻薄的脸扭曲而狰狞。
啊!
金刚杵敲落,碎裂了那张变形的鬼脸,瓷器一般,破裂成一块块碎片。
耳膜都差点给一声厉啸给震破了!
停了手,眼见得红袍长发在眼前烟消云散,被雨水模糊了双眼。
李淳熙不知道该是何种心情。
“走!”
帮着小和尚把老和尚的尸身放在一处高土胚上,拉着他就走,他担心僧房里的同学安危,佛光已经散去,可那只最先见到的男鬼不见踪影!
路过香炉,似乎给什么撞倒,跌在泥水中,小和尚瞥了一眼,两人匆匆而过。
木窗已经重新封好,木门被顶住,不过留下一道缝隙,方便查看外边,一双眼睛黑溜溜的,见得手电光线后大喜。
“淳熙回来了!”
几人忐忑的心稍微稳了稳,帮忙把圆木放开。
一阵手忙脚乱后,又给封上了木门。虽然觉得这对鬼怪没甚用处,但是封闭的环境还是让人心安些。
赵雅歌也醒了,脸色有些苍白。
七嘴八舌的问了一通后,了解了经过,不禁沉默了会儿。
老实说,那个老和尚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就这般死了,心里都难受,连带着看向小和尚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带上些怜悯。
没有人哭闹或者闹情绪,他们都是极有主见的人,不然也不会混到一块。
大家眼神示意,李淳熙明白。
他来做这个出头羊:“小和尚,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对于这些……东西,你比我们清楚。”
小和尚眼神空洞,闻言,机械的答道:“没什么好做的,等着就是了。我们抓不到那个逃脱的鬼怪,抱成团,起码还能仗着金刚杵威吓。老和尚……”
哇一声,哭的伤心。
吴金三抱着,有些不忍心,抚着背安慰。
窗外雨滴不歇,伴着阵阵雷鸣电闪,一总人围成一团,郭祥喜抱着陈文丽,赵雅歌挨着李淳熙,吴金三安慰着小和尚,六个人等待着天明天晴,就像等着自身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