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焱赶到的时候,梵若一行人每个人都表情凝重的站在街头。
看到他过来,梵若立即迎了上去。
问道:“九焱,怎么样了?查到源头了吗?”
“嗯,最开始是西街一户人家的遗孤子染上了这种疫病,紧接着,不到两天的时间,整个西街都被感染了。”
阿雪道:“既然染了病不好好在家休息,到处跑出来做什么?”
夜九焱道:“这病染上刚两天与正常人无异,两人后,就开始出现头晕恶心呕吐四肢无力浑身发热……”
离乐言插嘴道:“像怀孕一样。”
夜九焱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发病后身体奇痛无比,不出三日,人就不行了。”
梵若道:“你可曾尝试过用灵力去救治?”
夜九焱摇了摇头:“无用。”
梵若问道:“这遗孤子有何特征?”
夜九焱:“将将十五,父母因为外出被道人所斩杀,他有幸逃了回来,便一直足不出户。”
离乐言惊讶道:“那道人为何要杀他父母?”
竹桑淡淡道:“他们是魔。”
离乐言气急:“魔又如何?我们巫都百姓每个人都善良本分,从不做害人勾当,那道人简直枉为修行之人。”
梵若道:“那遗孤子最后死了吗?”
夜九焱回道:“他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
“梵主。”
夜月满带着宫灵从一处金银镶嵌的光圈中走出。
“父亲,母亲。”
夜九焱淡淡看着他们,“来了。”
夜月满点了点头,表情凝重的看着周围。
梵若走到他们面前,问道:“灵儿,身子好些没?”
一声灵儿唤得宫灵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夜月满推了推他,才醒了神。
“嗯,有月满照顾,好多了。”
梵若微微笑:“那就好。”
宫灵四处看了看,抿唇微微皱眉。
良久,他道:“梵主,这不是瘟疫。”
所有人都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宫灵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还是来了。”
梵若道:“来了?什么来了?”
宫灵道:“业障,这是业障。”
梵若惊讶的看着他,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低眸。
夜九焱走到她身边,“梵儿,不关你的事。”
梵若小声道:“可有解?”
“我试试。”
宫灵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走到那个死去的小男孩身边。
“我来。”
夜月满抢先夺过小瓶子,轻易掰开小男孩的嘴,倒了下去,然后松开小男孩,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这才回到宫灵身边。
半晌,地上的小男孩突然猛地咳嗽了几声,吸入了几口气,渐渐活了过来。
宫灵道:“这是我先前在净生殿竹林收集的露水,我也只是来试试,没想到真的可以清洗业障。”
顿了顿继续道:“但若真要去除业障,要找出源头,这些露水不够,我得回去一趟净生殿再采些回来。”
“我与你一起。”
梵若走上前,抓起宫灵的手腕,一个瞬移,就消失不见了。
夜九焱和夜月满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其余三人只能面面相觑。
到了竹林,梵若松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就开始收集露水,一路上都没有说过半个字。
宫灵只好跟上,问道:“梵主,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问宫灵的?”
梵若一边收集露水,一边道:“叫娘。”
宫灵:“啊?”
梵若没有回头,从怀里又取出一个白色瓶子,扔到身后,:“看看。”
宫灵接住,小声读出来了上面一列小字:“爱妻南宫麟。”
心跳突然猛地漏了半拍。
“梵主,这是……”
梵若道:“看里面。”
宫灵轻抚了瓶身几下,猛地睁大双眸,差点将乾坤瓶扔了出去。
梵若转过身,目光认真道:“这是你,你是灵儿亦是麟儿。”
见他一脸震惊不解,梵若继续道:“你睡了一年半,灵魂飘到了落尘大陆,做了一个皇子,当了皇帝,活了十七年。”
“我想着应当是因为我的缘故,你的魂魄才会飘到那个大陆,因为,你说过,我是你的佛。”
梵若又走进了些许,声音柔魅道:“我还差点嫁给了你,做了你的皇后。”
宫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大眼出现了一丝惊恐,那受惊的模样,倒是与南宫麟一模一样。
“不过,你爱的,心念的,另有其人,这乾坤瓶,是我从满儿那里偷过来的。”
宫灵又怔住了。
梵若道:“你与满儿,在落尘大陆,已经成了亲,洞了房,你魂魄回归后,他成天抱着你的肉体,就当你还活着一样。”
宫灵突然想到上次月满说,有个人欠他一个饼,却再也没等到……
那个人是他吧。
可是,他对于自己一年半分的沉睡,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梵若转身,回头继续采集露水,淡淡道:“麟儿,你以前唤我娘的。”
宫灵回过神来,将乾坤瓶收入怀里,取出小白瓶,也走过去一起采集露水。
“梵主,你想问的是关于业障的事情吧。”宫灵轻声道。
仿佛刚刚梵若什么也不曾说过一样。
梵若的手抖了一下,一滴露水滴落到了土地上,瞬间被泥土吸收。
没有抬眸,继续采集。
她道:“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宫灵道:“万物有因皆有果。”
梵若:“我不想成佛。”
宫灵:“我知道。”
梵若:“脑海里有声音,让我成佛。”
宫灵:“……”
梵若:“他让我放下世俗,舍弃红尘。”
宫灵:“……”
梵若:“我做不到,做不到大爱天下之人,我心怀怜悯,却怜不及万千世界。”
宫灵轻声道:“梵主……”
“你想来劝我?”
“不,我不劝,随心而活就好。”
梵若笑了笑:“说起来,除了成亲那一日,这些时日那声音倒是没有来烦我了。”
宫灵笑道:“那不是正好。”
两人相似一笑,便默契的收集露水。
收集好后,二人又快速返回魔界。
将露水分发下去,离乐言和竹桑阿雪三人便下去寻找遗孤子的下落了。
梵若和夜九焱去其他街道搜寻其他被传染的人。
宫灵在另一边街道救助其他的人,夜月满负责打下手。
身子突然一个趔趄,夜月满眼疾手快将他搂住。
“麟……灵儿!”
宫灵试图站起身来,又是一个踉跄,重新跌回了夜月满的怀里。
有气无力道:“无事,有些脱力了。”
夜月满抿唇道:“你的伤,是不是从来没有好过?你都是装的对不对?”
宫灵一时失语,呆呆的看着他。
夜月满眼里有悲痛的晶莹闪烁,很快又被吸收了回去。
不管他乐不乐意,夜月满一把抱起他,向魔宫飞去。
宫灵惊呼道:“月满,还有病人未医治。”
夜月满不予理会。
“诶!哥哥,你和哥嫂去哪里啊!我刚从魔宫忙完出来。”
花好朝着上方的他们大喊道。
几个白色的小瓶子落入了她的手中。
空中传来夜月满悠悠的声音:“救人。”
花好那些小瓶子,跺了跺脚大喊道:“哥哥真讨厌,又不带花好!”
夜月满抿抿唇,看着怀里那人,并没有因为花好的那句‘哥嫂’有半点反应,心里微微钝痛。
将他安置在东殿,嘱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去救人。”
“月满。”
听到身后的呼唤,夜月满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宫灵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瓶子,道:“这是你的吧,你刚刚弄掉了,我捡到了。”
夜月满瞳孔一缩,一个瞬移过去,紧紧握住他纤细的手腕。
宫灵吃痛,手里的乾坤瓶落在了被褥之上。
他轻声道:“月满。”
夜九焱回神,松开桎梏,看着他手腕处的红肿,心里后悔不已。
他低眸道:“你都知道了?”
宫灵点了点头:“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印象,但我相信我的灵魂曾经住过这瓶内少年的身体。”
夜月满看着他,认真道:“你我已经是夫妻,是你强娶了我。”
宫灵避开他炽热的视线,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夜月满扣住他的后脑,让他与自己对视。
“我就问你,现在,你还愿意吗?”
宫灵看着他,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半晌都没有吐出一句话,反而有些呼吸接不上的大口喘息了起来。
“罢了。”
夜月满帮他顺顺呼吸,道:“你是佛童子,红尘俗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好好休息,我会早点回来。”
看着他走了出去,宫灵微微叹了口气,眼里晦暗不明,生平第一次这般心神不宁。
两日后,遗孤子终于被找到,带回了魔宫,只是,回来的,是尸体。
竹桑尝试过喂他露水,皆不管用。
大殿中,一行人都集中在这里。
宫灵在夜月满的搀扶下,也安静的站在一边。
离乐言走近尸体,道:“师父,乐言不能理解,他一个遗孤子为何会有如此深重的业障,还会传染给其他的人,让魔界众人都活在水深火热中。”
梵若轻叹一口气:“看看便知道了。”
一道金光弹入遗孤子脑海,大殿上空便出现了一副虚幻的画面,里面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一处野外歇息。
这是他的记忆。
“爹,娘,你们看,我抓到什么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画面中传出,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温婉的女子笑了笑:“杰儿真厉害,居然抓到了一只山鸡。”
男子爽朗大笑:“果然是我郁天的好儿子,杰儿,过来,爹给你这个奖励。”
郁杰看到郁天手里的东西,整个眼睛都发亮了。
扔下野山鸡,一把跑过去,兴奋道:“箭弩!是箭弩!”
郁天和蔼的看着他,道:“杰儿,这箭弩以后就是你的了。”
“谢谢爹。”
郁杰接过箭弩,转了个身,对准已经跑远的野山鸡,轻轻扣下开关。
数十只短小锋利的短箭齐齐从弩中飞出,尽数射穿了山鸡又深深插在了远处的石头上,这才罢休。
梵若等人皆是一惊,这弩,厉害啊。
画面扭转。
一处破院内。
一名道人手握着符咒,正准备掷到在干枯的稻草上沉睡的郁杰身上。
一道黑色的光打断了他的行动,他眼神暗淡下来,看着破院外的一对男女,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到了外面的小树林,夫妻俩终于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远处的破院,放心的与道士打做一团。
画面再转。
睡醒的郁杰发现父母都不在身边,便起身去寻找。
他到树林的时候,发现他的父母恢复了魔性,浑身都被黑气覆盖,此时地上正躺着惨叫不止的道士,而他的父母,正在挖那道士的内脏。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父母。
他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上,二人听到动静,一起回眸,血红色的双眸一览无遗。
猛地朝着他的方向飞身而来。
“啊啊啊!”十二岁的少年害怕的大声尖叫。
手中的箭弩也发射了出去,此箭弩的厉害之处,便是一旦认准目标,不死不休。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在自己的身前被万箭穿心,直到他们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不见。
他呆愣在原地失了神。
梵若凝眉不语,如果郁杰敢睁大眼睛看看,他就会看到他父母向他飞来之时,那血眸里满满的担忧。
以及他父母消失之前眼里的悲痛与绝望,还有……
不舍。
“呵呵呵~”地上的道士并没有死去,突然笑了出声。
声音干裂嘶哑:“魔就是魔,终究不是人,你父母为救你将我引了过来,打不过我才魔化,没想到,竟然被一心守护的儿子万箭穿了心。呵呵呵……”
地上的郁杰猛地抬起头,双眼怒红,握住手里的箭弩,嘶吼道:“我要你给他们陪葬!”
画面再次轮转。
这原本是一处安宁闲适的小城,现在却是一座死城,天上阴云密布,淅淅沥沥下着下雨,冲洗着郁杰脸上猩红的血迹。
整个小城里,无一活口,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一起,血流成河。
全部都被万箭穿心。
这是,那个道士的故乡。
画面再转。
十二岁的少年回了魔界,从此就再也没有出过家门。
梵若挥了挥衣袖,撤掉了画面。
她淡淡道:“挫骨扬灰了吧。”
竹桑和阿雪命人拖着尸体出去了。
每个人的心都异常沉重。
没有任何理由,他很可怜,但是也该死,挫骨扬灰都不值得原谅。
为护一人,舍弃为人,化身为魔,却被所爱之人万箭穿心。
因为一人,屠杀了整座城,将自己困守囚笼,终究是业障深重,挫骨扬灰也不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