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不见他时,蔓儿一眼就能从玉雕窗户中看到坐落在一旁的大殿。她时常自己想象着他与她真实的距离,想着他正在做什么事情。
他一定很忙——这是一个诸侯林立,群雄并起的时代,她知道他有着远大的抱负。也曾幻想过,也许、只是也许,她在他的心目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可惜,这所有的猜想都是来源于那天那个莫名的拥抱,并没有其他任何的证据。
“小姐,大人传你过去!”清筱清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蔓儿顿了顿,把翡翠发簪戴上,又持起了那把他赠给她的青玉剑。
步伐飞快,她上了大殿,只见殿中来回踱步的他,眉头紧锁,似乎是在忧虑着什么。“王上,怎么了?”
“边邑的燕国要攻打尚国,想从祁国取道。可是若让了别国的军队进入城中,岂不乱了阵脚。兵临城下,孤担心……”他顿了顿,未说下去,“蔓儿有什么好方法么?”
“若是大王不允,的确有沾惹麻烦的可能性。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取巧。”她看了他一眼,得到他鼓励的目光后,继续说:“若是由几个刺客联合突袭燕兵,声称是别国之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想来他们怕是会调头而返,追究刺客了。”
她说话的时候笑容微微在脸上荡漾,连脸色也柔和自然。文侯仿佛十分惊讶,眼中满是愉悦。“很好,”他说,“此事交给你,你看如何?你办事我最放心。”
“好。我知道了。”她轻声应道。
“明日,孤便佯装于城下与燕王会谈,时机一到,你便带着暗卫行动。”
“是。蔓儿这就去挑选作为刺客的暗卫,请王上放心。”之前还柔柔弱弱地像个小女人,如今一谈起刀剑便顿时感觉坚强了起来。文侯反复思索着她走时坚定的语气,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其实叫她办事何止是放心,简直就是天衣无缝。祁文侯这边正和燕王说着,刚说到关键的分歧问题,一行黑衣蒙面人直窜而来,刀剑凌厉。众人纷纷乱了阵脚,剑拔弩张。十来个刺客行事稳重,说是行刺,实际上是虚张声势,只行形而不行势,遇到燕兵的围攻便虚晃两招。虽无意杀人,但也有一些燕兵当即倒下。尤其为首的黑衣人似乎是个女子,头上还带着素白面纱,灵活敏捷,手上持着越国专产的蓝宝石刀刃,不被燕兵的阵法所困。
燕王看到那把刀,当即明白了什么。他似乎有些恼怒,想不到区区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能耐,待到与那人只有几步之遥,他眼中精光乍现,举剑直刺。黑衣人躲过这一剑,却不料剑半途换了方向,转而探去撩她的面纱。
当看到剑往上一挑,蔓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个念头迅速一闪而过——她时常跟在文侯身边,如果被认出来了怎么办?若是让燕王知道他被耍了,怕是要与那个人兵刃相见吧?可是,那个人对她那么好,她绝不能把他置于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蔓儿咬咬牙,全力侧身,接着便听见一声衣裳被刺穿的声音,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顺着脸颊滑下。剧痛如洪水猛兽袭来,她拼尽全力忍住还是重重地闷哼了一声,左肩处已被剑狠狠刺中,毫不留情。
反观一旁祁文侯,面色不变,清冷的脸上好像还故意显出一丝惊讶。只是他的手不断在袖子中收紧,最后仿佛狠了心一般放开握紧的拳头。
可是她却看不到,她只看到他绝情的目光,只看到他不曾改变的神情,依旧那么清淡,运筹帷幄。他竟然可以完全舍弃掉她?!
蔓儿牙关紧咬,狠狠将那剑拔了出来,霎时血花四溅,在她素白的面纱上星星点点,艳丽的如同腊月雪梅。她不顾伤口鲜血直流,转身略显仓皇地奔到同伴的掩护区域,几人一起奋力突出重围。
一番激烈厮杀之后,终是逃到了安全地带,蔓儿这时才感到左肩一阵刺骨钻心的疼痛,豆大的汗珠自双颊流下。她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视线模糊不已,身体直接软了下去……
醒来时,她睁眼看着五彩的宫顶,第一个念头是还好,手脚没有被缚住,看来她没有被燕国擒去。可是,怔忪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之前他决绝的目光,剑刺进肩膀的声音还犹然在耳,这时肩膀也开始应景地一阵阵痛起来。
不知道麻木不仁地躺了多久,她一直睁眼看着天花板,姿势都不曾变过。原本以为他对她就算不是有情,但至少也是看重的。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如此的割舍她……
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怪他呢?
他身处高位,一举一动别人都看在眼里,若是救她便会功亏一篑。
可是感情上,她却又孤注一掷地觉得他那样是对她不公。
他就没想过,万一那一剑刺中她的心脏?万一元气大伤的她被人抓去严刑逼供?万一她性命不保……不知,他是否会有一丝的后悔与怜惜?
蔓儿感到喉咙中涌出一口血,顺着嘴角留下。
简直越想越让人万念俱灰。
门好像被推动了,几乎是同时,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她不想看到他,不想觉得难过。清筱的声音响起:“小姐是不是醒了?”
她松了一口气,心情却更加低沉,正欲睁眼,就听到那个声音。
“她醒了?”她听力一向很好,一下就分辨出来那是谁,更是紧紧地闭着眼。几步之外,男子似乎有些焦急地奔向她,仓促的脚步声顿住,一下子驻在她身边。看到她依旧在昏迷,便轻轻执起她的手,紧紧握着,手掌似乎比她的还要冰。
在那种灼热的目光注视下,蔓儿不得不睁开眼,一眼便望进他眼底。真是天生的演戏者,前一秒还是焦急慌乱寝食难安的样子,看到她的眼睛时又变得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她歪了脑袋,眼里有些迷茫,不明白为何他总是将这种为她担忧的情绪隐藏起来,甚至一丝一毫都不愿让她知晓。
见她好像有些怔忪,他皱了皱眉:“醒了怎么不叫清筱?她就守在房间外面。”蔓儿的脸色微微苍白,想要起身,被他按住。“你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请大夫包扎好了。若是你乱动,伤口也许会撕裂。”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她气息极轻,但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似乎从他目光中看到一丝内疚与不忍,他说:“其余几个暗卫将你带回来的。”
她点头,没有多余的动作,仰头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我想再休息会儿,不送王上了。”
祁文侯静静地注视着她,很久之后,手突然抚上她的脸颊,语气中有一丝心疼:“这次,是孤不好。”她的脸像冰一样,极端寒冷,苍白到近乎透明。见她怔怔望过来的目光,他低头,在她脸上留下一个极其轻柔的吻,一触即离,俯身把她抱在怀里。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蔓儿顺依地将头搁在他肩头,但却第一次省去了尊敬的称呼。这个吻至少证明了他对她是有情的,可是他这样又算是什么呢?
祁文侯面色复杂,轻轻叹了一口气,缄默。沉默半晌,他道:“这几日好好养养身子,孤会常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就让清筱传达,孤都会满足你。这一次做的很好,好好休息。”
她闭口不言。
等到那人脚步轻轻远去,清筱的声音在外响起:“小姐,需要帮忙吗?”“谢谢,可我还想休息一会儿。”她半垂着眼帘,眼睛里有潮气微微氤氲。原来,他不是对她绝情,只是他活得太有目的,太过稳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孰轻孰重,而她不过是个小小砝码,即使放在了天平的另一端,也只是轻轻撼动,丝毫不能左右平衡。也许,他能对她动情,已是她最大的幸运了吧。
心中喟叹一声,一颗泪珠沿眼角滑下。只是那颗泪珠就那样稳住了,显得有些诡异。整个背景蓦然崩裂,这时的筠川才意识到,时间到了——幻境终于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