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江恒与龚叔四目相对,蜡黄的脸颊似阴暗的烛火,日渐消瘦的体魄不知何时便会轰然坍塌,日本人隔三差五就派伪军来收刮民脂民膏,如若胆敢反抗,要么鞭击示众,要么拳打脚踢直至拿出令他们满意的东西为止。
村里人都恨透了这些中国人中的败类,日本人的走狗,为了贪图一时享乐,甘愿抛宗弃祖,穿上敌人恩赐的外衣,转身对自己的同胞面露犬牙。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但奈何根本是上是怕日本人,如若来的是日本人,可就不是挨上几鞭子打,拿点五谷杂粮这么简单了,日本人在中国领土上可谓是气焰越发嚣张跋扈,国民军队节节败退,甚至不战而退,将士丢盔弃甲已成常态,不说老百姓,就是那些当官的一听日本人打过来了,都吓得屁股尿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军队政府的不作为,致使那些已沦陷的城市每分每秒都在水深火热中,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度日如年,见了日本人比看见鬼都怕,而当时日本人在中国做出的种种劣迹,简直比魔鬼都可怕,久而久之百姓都叫日本人为日本鬼子,而那些汉奸走狗多称二鬼子。
二鬼子来时,带了个空驴车,等到走时驴车里慢慢挤着搜刮来的食物用品等,这里的妇女为了避免受到鬼子的侵害,都刻意把脸涂黑,穿的破破烂烂,几个年轻点的妇女无助的倚在门口,看着家里仅剩的口粮被无情的掠走,眼泪混着脸上的灰,整张脸都模糊不清了。
龚叔刚把家里的余粮交了上去,自己则颓废的窝坐在一旁吸着旱烟,江恒本以为解决了旱猴子一事,村里大旱很快就会消失,一部分庄稼至少是保住了,但哪想到现在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没有了粮食,连活着都成了问题。
他紧了紧裤子上的绳子,依然饥肠辘辘难以忍受,龚叔掐了手里的旱烟,将墙缝里私藏的腊肉抠了出来,用一把破旧的菜刀把腊肉一分为二,“这半肉你拿回去。”
江恒看着龚叔久久没能伸手去接,龚叔强行塞到他怀里,自己则又窝到椅子上,目光呆滞的望着空荡荡的房屋。他离开龚叔家后,一路上村人个个精神萎靡,虚脱无力的样子,目光都是麻木的,灵魂似乎早已游走了般,对于此,谁都无能为力。
再路过那口井,江恒探头看去,见井里存有一半的水,水很清澈,井口依稀可感阵阵清凉舒爽,果真那旱猴子一去,缺水的怪相就消失了,这时正巧一个妇人路过,得知了井里有水后,并没有显出欣喜的模样,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就离去了。
江恒望着妇人离去的身影,悲愤不已,日本人对于这里的迫害令人发指,他们现在不仅在继续侵略中国,还已东北三省为根据地常年盘踞,生活于此,不亚于进入十八层地狱,他相信,日本人的残忍无道更甚于牛鬼蛇神,不知这种日子何时终了,这些贫苦的老百姓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江恒其实早就不记得肉是什么味道了,江璐也两眼发直的盯着那块腊肉,口水直流,没有什么配料,仅仅是盐水煮腊肉,两个人却像是对待满汉全席一般,庄严隆重的对立而坐,桌子上除了那块腊肉,还有两盘刚挖来的野菜。
“吃吧,龚叔给的。”江恒强挤出一抹笑道。
江璐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两只眼一直游离在腊肉上。
看到江璐眼馋却没有动作,江恒眼中涌出几滴心酸的泪水,自己苦也罢,累也罢,而唯一的亲人也跟着如此,实在令他不甘心,明明许诺过照顾好她,可是现在却连饭都吃不上了。
她注意到江恒眼角的泪花,拿起筷子用力的戳了戳,弄下一块肉递到他的碗里,“快吃吧,别再饿死了,就没人照顾我了!”
江恒破涕而笑,也夹下一块肉递到她嘴边,江璐小口一张,咬住那块肉,满脸洋溢着幸福大口咀嚼着。
看着见底的米缸,江恒无可奈何的盖上了缸盖,家里的两只母鸡也被二鬼子夺了去,院子里稀稀落落的菜苗也因为酷热缺水,枝叶发黄,整个枝茎弯曲在地上,不知还能不能救得活。
太阳落山后,村人排着长队来井里取水灌地,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了,地里的秧苗多枯黄,长势矮小,以往夏天的时候,林间田里已是硕果累累。
井里那点微薄的水哪够村人集体浇地,不一会儿又见了底,村长也只好阻止了大家,留着水还要饮用,不能再浪费了。
村人为了节省力气,能不动尽量不动,一堆人坐在树下乘凉,闲不住嘴的才会说几句,剩下的就在那里要么听闲话,要么发呆的望着远方。
龚叔带着江恒来到一处长满杂草的废墟,他指着眼前凸起的地方问道:“你可知这是哪里?”
江恒环望了一圈,四周也都是杂草废墟,依稀可见这一带曾建过房子,他摇摇头。
龚叔蹲了下来,捡起一块瓦砾,吹了吹上面的灰道:“你二叔曾来过这里。”
江恒瞬间面目沉重,盯着龚叔手里的瓦砾,拼命回想着有关这里的一切,只是在他的记忆中,关于这里只有六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至今他还记忆犹新,村里四处起火,无辜的尸首密密麻麻的暴露在外,他二叔也是在那次灾难中消失的。
他看着龚叔,急迫的等待后面的话,龚叔放下瓦砾,发出一声哀叹,“日本人来的前一天你二叔在这发现了惊人的秘密,我也是无意中才看到的,只是结局却是悲惨的,那个家伙并没有履行自己所做的保证。”
江恒越听越糊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龚叔怎么会看到二叔来到这,他二叔来这里做什么?
“我和你一样,当年侥幸逃开了日本人的魔爪,那真是一场骇人的灾难,当然这些都过去了,而如今重要的是,我们又有求于这个家伙了。”
“什么家伙?”
江恒迫切的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特别是有关于他的家人的,在他的认知里自己的亲人只剩下江璐了,难道还有其他人活了下来?他幻想着龚叔能说出这样的话。
龚叔突然掩面而泣,哭的撕心裂肺,“谁都靠不住,妖魔鬼怪更是如此!”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龚叔,只是拍了拍他的背,期望他能振作起来,哭了许久,龚叔才镇定下来继续说道:“你二叔发现了一只被封印于此的龙,那封印只有你二叔能打开,当时你二叔似乎感觉到了鬼子要来,释放这龙时提了个条件,让它救他的两个女儿。”
“江璐,江云?”
“是的,只是那只满口谎言的龙欺骗了你二叔,它利用你二叔解开封印后,并没有履行诺言。”龚叔鄙夷的说道。
江恒沉默良久,眼前的废墟下不知是不是还埋着故人的尸骨,这一切又像是昨天发生的一般,“对了,我想起这个地方了,六年前,我好像见到了你说的这个龙!”
龚叔目光犀利的看着江恒,嘴角有些颤抖的说道:“你确认你也看见它了?”
江恒微微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道:“算不上看到,是我感觉到它的存在了,它当时就在我身边。”
龚叔眯着眼,小眼滴溜溜转了几圈,若有所思的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带你来就是来找这条龙的。”
“什么,找这条龙?”
江恒大吃一惊,他那时虽小,但依然记得那个黑暗中的东西给人一种邪恶不可侵犯的感觉,而且他对于那东西来说真的很渺小,在它面前犹如蝼蚁,就算知道它不信守诺言,谁又能拿它怎么样呢?
龚叔也不知道江恒那时经历过什么,光看其变得畏缩不前的样子,也能猜到那条龙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你不想去也要去,据我所知,盘踞在这里的这条龙有降雨的能力,你懂了吗?”龚叔临危不惧,意志坚定的对江恒说道。
“这,这,那它岂不是神仙了,我们一介凡人怎么请得动?”江恒很是怀疑,而且此时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庞大的身躯在他身边游荡的情景。
龙一直都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神秘存在,见过龙的人少之又少,多数人只听过其传说罢了,因为其神秘不可见,它们普遍被认为是虚拟不存在的,广于流传关于龙的描写是,它们无翅却能翱翔于云朵间,生性凶猛,狮嘴獠牙,鼻孔两侧多生有长须,一副鹿角扎在似鳄鱼般的面孔上,整个身躯如蛇一般细长且长有四只脚,每只脚四根脚趾,似鸟的爪子,尾巴处长有似鱼的尾鳍,通身还长有鳞片,这使它们即使在海里依然游刃有余,来去自如,可谓是上天入海无所不能的奇兽,这奇兽体型硕大,据说有人曾见过几十米长,比水缸还粗的龙。
对于老百姓而言,龙的地位可谓是万兽中至高无上的,它们普遍与雨相关联,当遮天蔽日的乌云盖在你的头顶,恰恰又电闪雷鸣之时,某个角落或许就可以看见龙的身影,那是它们正忙着将乌云聚到一起,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正因如此,它们也象征着吉兆。又因其多飞于万米高空,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一览世间小,高高在上的样子,所以在古代如果一个人不是皇帝却敢自喻为龙,那么多半他是想谋权篡位,体验一下万人之上的快感了。
不仅仅是传说给江恒带来了压力,也是他实实在在经历过与龙共处的绝望,再看眼前的废墟,此处正是当年他掉入神秘黑坑的地方。
旱猴子虽不在这里了,但烈日依旧,谁都知道再不下场雨,今年必将饿死很多人!
江恒心里不断挣扎着,犹豫不决的看着丝毫没有俱意,反倒义气凛然的龚叔,龚叔不会是让我自己下去找那龙吧,江恒很是怀疑。
似乎正如他所想,龚叔脸上渐渐轻松下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对江恒说道:“龚叔就知道你小子不一般,虽呆头呆脑的,但身体里有着常人没有的天赋。”
江恒伸出手,义正言辞的打断他说道:“所以呢,你想让我去找那龙是吧?”
龚叔微微惊叹的张了下嘴,立马回道:“你怎么知道?”
江恒无可奈何的低头一笑,又是我下地狱吗?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保护你的!”龚叔连忙解释道。
只不过这些解释在他眼里显得有些虚伪不实,江恒的情绪急剧下降,似乎很是抗拒,龚叔发现江恒可能误会他了,可以靠近他接着解释道:“不是我故意叫你冒险,而是因为我根本不能靠近这龙!”
江恒抬起头,半信半疑的看着龚叔,龚叔无辜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龚叔自嘲一笑道:“你或许不相信,其实相比较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换个说法就是你不是个普通人。”
“”
江恒哑口无言的看着龚叔。
“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你二叔一直能听见甚至看见很多我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东西,不知我这么说你懂不懂,就比如这条龙,也是你二叔发现的,我恰巧路过才知道的,很戏剧吧,而你,和你二叔一样,天生异于常人,你不好奇为什么是我被旱猴子附身而不是你吗?这么些年了,我一直在研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不是人,可惜我一直没研究明白,其实你们也都是普通人,只不过拥有异于常人的天赋罢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之所以收你为徒,也是为了刻意接近你,了解你,只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想通了,你的天赋与生俱来,外人不可剥夺,也学习不来,而你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拜我为师确实可惜了。”
龚叔一连串说了一大堆,江恒只是笑了笑,他不懂他所说的天赋具体指什么,也不知对他有什么好处,现在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江恒也没有刻意去计较他说的话,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与龚叔在一起这么久了,他的脾气秉性自是了解一二,就算龚叔说出什么更离谱的事都不足为奇,不过他还是很感谢龚叔能对他说实话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很奇特,说他们是师徒,有时更像是朋友,甚至像敌人,江恒一直没有放弃去试着了解龚叔,可是得到的结果从来都是一样的,就是没有结果,龚叔就像黑夜中的昆虫一般,不断地在隐藏真实的自己,尽最大可能不被别人发现马脚,从来都是谨慎细微的,对周围任何事和人都抱有怀疑态度,或许越是脆弱的人,越会变成这样。
江恒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黑洞,而龚叔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翘首企盼着,洞口边长满了杂草,石头和瓦砾杂乱无章的堆在四周,他皱了皱眉,用手费力的清理着,不一会儿,漆黑不见底的黑洞就完全呈现了出来,洞口近在咫尺,江恒却打了退堂鼓,手脚并用的向后爬,他望了望远处的龚叔,毫不犹豫低着头小跑过去。
龚叔默默地看着他,毅然决然的丝毫未动,江恒小声地问道:“那龙还在那洞里吗?”
“在,只要它还在,我就无法靠近那里。”
“那我见了它,该怎么说,它会平白无故帮我吗?”
龚叔犹豫了片刻,只是说了句:“我只能把你带过来,剩下的我无能为力。”
江恒困惑的看了眼龚叔,龚叔决绝的眼神没有闪躲,刹那间他从这眼神中感受到了些许担心,但又是那么的微弱不可再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