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岚莫名其妙地道:“是啊,怎么??”
蔚忱:“突然就不想问了,船来了,走罢。”
萧寂打量着他的神色,确认无碍后便悠悠地开了口。
江岭连去杀林子宴,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
林家就是当初参与剿灭闻风帮旧部逼死应夙的人。
留着谢泽没去动他应是看在他让自己认清身世的份上,以及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和自己是沾亲带故的。更况且他一手带起的黑衣人是残存旧部后代,杀人如麻,用起来方便极了。
林子宴却是几番羞辱应夙,编造以不实之词抹黑他的形象,闻风帮中后山的坟墓还是谢芜偷着留下的。
江岭连又在外边晃荡许久,将衣物换去后几近寅时才回去躺下,这晚并没有杀第二个人。若是死亡时间过于凑巧,难免会让人联想到一块去,再扒出自己这晚的动向,细思恐极。
当然,不排除是睡起之后精神头不好让慕隐担忧的原因。他没管江岭连动向是一回事,至于让江岭连睡眠不足猝死在自己面前,他是不会允许的。
果不其然,当江岭连秀丽的脸上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见慕隐时,被用温言软语劝着去睡下,又灌了各种性温的药汤,苦不堪言。
然而看到慕隐饱含忧色的双眸时,江岭连顿然觉得再干十碗都没问题,意气风发地吞下迷之药材的药水。
他把碗放到一边,问道:“慕先生你看--我听话吧?”
慕隐端起碗,带笑地看他一眼,往侧间走去,应道:“你最听话了呀。”
江岭连蹬鼻子上眼,道:“求奖励!”
慕隐顿了一下,道:“在下量力而行。”
江岭连不屈不挠道:“挺容易的,真的。”
慕隐略显无奈却染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你想要什么?”
江岭连一下一下地拍着桌子:“带我出去玩呗。”
慕隐:“你不是自己可以走吗?跟在下一道可能不大有时间去玩。”
江岭连双手交叉抱住自己:“我疼。”
慕隐轻轻地在他头上弹了一下:“走就走吧,不要嫌弃在下无趣就好。”
江岭连“嗷嗷”地叫了两声,冲了出去。
慕隐道:“别摔着了。嗯…程姑娘可能会来一趟。”
“程子絮?她来做什么?”江岭连老大不情愿地道。
慕隐失笑:“程姑娘有收些市面上不流通的稀奇药材,因在下与姑娘相识,便愿意…”
江岭连:“那认识我什么好处都没有,还是算了吧。”
慕隐:“没好处?怎么会?”他棕褐的眸中徐徐流淌过一道天光,虽然知道这句话并没有其他暧昧的意味,江岭连还是莫名屏住了呼吸,“看了就欢喜。”
江岭连心头一阵悸动,看到对方坦然的神情时略有黯淡,捧心佯作沉醉状道:“我喜欢死你了。”
慕隐带上门,笑道:“在下自然是喜欢你的。”
这一笑光风霁月,江岭连的喉头一涩,难以言状的情思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然而他克制住了自己,同样自然地笑了回去:“慕先生好人啊!”
慕隐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没细想,大跨步往前走去:“那…走吧?”
江岭连点点头,又恢复了先前的精神头,兴高彩烈地紧随其后,整个人都是眉飞色舞的,巴不得在路上随便扯过个人炫耀一番。
从慕隐家出来的小巷里走出,右拐,人声越见鼎沸。一个扎着双髻穿着粉红小衫的女孩子一见他们就跑了过来,在慕隐面前站定,用她黑亮的双眸紧盯着慕隐,糯糯地说道:“我娘让我来谢谢慕医生。”
慕隐蹲下来与她平视,拿出一个糖人在她面前晃了晃:“麻烦你转告夫人,只要依在下的方子喝了两天的量便可。这个给你噢,喜欢吗。”
女孩子懵懵地看着他,接过糖人,在原地反应了三秒,突然转身往家里奔去。
数久后面还没人跟上,他不禁回头,看见江岭连可怜兮兮地注视着他,动人的双眼中还挤出了些泪花。
慕隐放软了声(虽然他一直很温和),哄道:“一个小姑娘,先分她嘛。”
江岭连道:“要不我帮先生去拿药,先生帮我带一根好嘛。”
慕隐本想说你就算不帮我做事我也会买一根补偿你的,然而看了江岭连的神情后觉得此时拒绝他都是过错,于是慢声道:“那好,你往这边去,知道在哪吗?”
江岭连忙道:“知道知道。”
慕隐:“好。那一会就在这里见面?”
这时那个粉色的女孩子又跑了出来,差点一头撞在慕隐腹部,幸亏江岭连眼疾手快截下了这颗人形□□。
他一手按住女孩子的额头以防她再次发威,这个女孩倒退了几步,抬起头与江岭连相对视。
江岭连深吸一口气:“……”
女孩子尖声叫着又改变方向跑到慕隐跟前,小小的双手捂在心口:“!!”
慕隐:“??”
女孩:“…!超好看!”就维持着这个捂心的姿势跑开了。又想起什么就倒退了几步,把一个木制的平安符慌慌张张地往慕隐的怀里一丢,脸红得像熟虾子一样,魂不守舍地飘走了。
慕隐很良心地没有笑出声来,他清了清嗓子,道:“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江岭连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等等。”他出声叫住了慕隐。
慕隐不急不徐的脚步顿住,回头道:“还有何事?”
江岭连道:“江延。”见慕隐似有不解,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道,“姓江名延。”
慕隐冲他做了个嘴型--“江延”?得到了江岭连的肯定答复。
他偏了偏头,重复道:“是的吧?那,阿延,在下先行一步了。”
江岭连被这句“阿延”刺激得不轻,在原地怔住了,半晌,才满面红光地掉头走了。
江岭连以一种慕隐绝不会见过的熟稔绕过一户人家的后院直取厨房侧间与正门之间的小道翻了个墙就差不多到了慕隐指定的仁和药房。
如果让慕隐来这走一趟,定是得多费上些功夫,更何况江岭连是“首次”出门,理应不会多熟悉地形,所花时间也得多上一些才对。
没法,谁让他没对慕隐说过他半夜常出去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呢,沾血的事还是别让他知晓的为好。
于是他进了药店,拎着两大把不知道怎么称呼的药材——他一进店报上慕隐的名对方就给他无一遗漏地送上来了,还外加送两根小山药,可见慕隐的品行是极为端正的——在外面逛了几圈打算待到慕隐来此处找他,而不是返回原地去寻。
此间共计有三个少女冲他抛媚眼,一个在楼上向外眺望时与他眼神相撞甜甜一笑,若换做常人都要脸红心跳,四五个向他扔来女儿家的小首饰或几枝花,一得他回眸就纷纷捂着心作势要昏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姑娘都长得不错。
江岭连一笑,她们就跟着笑得花枝乱颤。
忽然,一个十分张狂的声音被强行灌进在场甭管笑还是不笑的人耳中。
“都给我让开点。”
江岭连闻声,回过头定睛去辨,只见一个素衣素服额前扎着白绫的少年,颐指气使地冲挡住他去路的人发号施令。
似乎在他眼中,在场所有人都挡着他的道了。
江岭连慢慢地眯起双目,平静地注视着这个盛气凌人的家伙。
真是不清楚谁给他的资本让他自信高人一等。江岭连啧了一声。
周遭锣鼓声通天,江岭连回身随便拉过一个人问了时辰,把部分剑身出鞘的长剑给按了回去。
如果他想,这个少年已经死过两次了,第二次是五秒前,第一次是昨晚。
“不知你爹会不会气得诈尸呢,林缱。”
就连在他父亲的葬礼上也是愚蠢之至,就没想过给他爹积点阴德。可惜啊可惜,他只顾着赶人而不知杀父仇人近在眼前。
林缱发冠下所缠的素带嚣张地闯入人的视线,他眼神凌厉地扫视过同行的丧葬队,高声道:“都跟着紧些,一群废物。”他抬腿越过一个哭泣不止的女人,对一旁低头安顺的侍女模样的人道:“看着点,别让她为我爹哭得昏死过去,这样,就不好办了。”
那姑娘细细地应了一声,他一转身直接踢了道路右侧一小贩的摊位,对着惊怒交加的摊主道:“在家父的送丧路上卖这破玩意是作贱谁呢?”
之后,他无视他人或不满或恶心的眼神,将摆在摊主面前的布提起后审视一番,目光极其不屑,随手一抛,这块蓝灰色布连同上面包着的一切物品,越过重重人群,落在不远处的人流稀少的马路上,忽然疾驶而过的一辆马车将其碾过,三维的东西看起来变成了二维的。
那位不幸的摊主顿时开始痛哭,被林缱风轻云淡地忽视后哭得更为凄厉,一时说不清是他哭得惨还是林家夫人哭得惨。
没人敢上前去劝,哪怕没听过林家在这一带的威名,一看这队人穿的丧服布料皆是上品,识相的都噤了声。
江岭连不像应夙常自诩要严惩恃强凌弱之人,于是也只是抱臂看林缱做下一系列为人所愤的事,如果此时有袋瓜子,他早就嗑起来了。
笑话,若真的像他爹所宣扬一般要替天行道,到最后还不是因为搞垮了顾家被世人批作恶人?他可没那般闲心思去多管闲事。
所以当林家公子把矛头对准自己时,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作得不行的小少爷是找他的碴来了。
直到他身后的他曾经询问过时间的人推了他一下,他才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看到林缱用手指着他,道:“你!叫你几遍了!你有在听吗?没听吧?!”
江岭连不明觉厉地慢腾腾地往前挪了一步:“这不是很明显吗?”他笑道,“我没在听啊。”
空气像在霎那间凝华了,将人纷纷定在原地,无人出声,无人走动,安静如鸡。
江岭连道:“饶命啊,走个神也有罪,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沉思了片刻,对脸色不善的林缱莫名其妙地说道:“还有,你谁啊?”
林缱耐心解释了一番他庞大的家业和广泛的人脉——那他就是傻。谁跟看不顺眼的人磨叽这些?他的眉毛高得要突破发际线,向江岭连逼进几步,轻生道:“我是谁?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江岭连再笑:“我凭什么要知道?你是当佛被人供了还是贴在床边辟邪呢?”
旁边有人吃吃笑了出来,被两个同样穿素缟的大汉一瞪,个个又都屏息凝神起来,有姑娘伸手想拉住江岭连,未果。
江岭连只觉好笑,一只手微微探出隔在二人之间以防林缱要近身做什么傻事,道:“哦对,我不信佛来着,所以你只能用以辟邪了。”
林缱怒目圆睁,语气却还是轻轻柔柔的:“你以为自己这样很厉害是不是?”
江岭连:“不,我本来就很厉害。以为自己厉害的只有你而已。”
林缱拨开两个护卫架在江岭连脖子处的刀,直视着他,突然学着江岭连笑了笑。这一笑,被他笑出了阴寒的效果。
众人皆是一震,有的已经往后退去。
林家在这处的势力就是这样,说一不二,无人敢违。
只有江岭连仍不当回事,他的眼中反射出刀锋的寒光,嘴上不愿停歇:“怎么?这就要动手动脚了?老子可是有……”
几个女性已经捂住了眼睛。
因为:就算江岭连有剑,这会儿所有人的武器都架在他四周,他一弄出什么动静就会被拿下,剑根本来不及拿。
但江岭连就是算定了林缱并不会真正地做什么,如果他稍微还有点脑细胞的话。
于是他坚强地把话给说完了:“有喜欢的人了。”
他话一出口,旁边姑娘有的立刻就哭了。
林缱也有几分讶异,不过,他面上冷厉不改,道:“很有意思。”
“可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你愿意解释一下吗?”他如此问道。
江岭连道:“解释?不要。”
林缱的目光瞬间就像结了冰似的,刀子一样在他身上来回凌迟几遍,他略一颔首,那几人的刀又放了上去:“想清楚了,当真不要?”
江岭连“哦”了一句,又道:“不要就不要,你怎么那么啰嗦?”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挣脱了两把刀的束缚,蹲了下去,这个不雅的姿势维持了不过半秒,他就往后翻去,足尖踢开他们手中所持利刃,又迅速向后退去。
更多的人在反应过来以后都包抄了过来,江岭连不得已将剑拔出,但都未有实质的伤害加与这些人。
他落手麻利地将几个人劈昏,心中暗骂:“老子昨晚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没把这个傻小子弄死。”
骂到林缱时他突然意识到林缱从他眼前消失了,他四下环顾一周,没见到人,背后一股风袭来,他躲避不及,上衣被割开一道口子。
“操。”他没转身,鬼知道还会从哪里冒出个人来,顺势将剑往后劈去,不出所料地听到一声闷哼。
林缱林缱林缱——
不见了?!
“真他妈的烦人。”
他落剑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变快,稳住,他对自己道。
可节奏终于被带乱了。
他狠狠地对后面的一撞,对方的身体蹭到了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他稍稍平定了心神,又送出一剑。
这次没有伤到任何人,一瞬间,他被所有人包围了。
慕隐,你可不要来啊。
他在找不到林缱的同时也没看见慕隐,放了心,又开始不要命地拼。
他只看见面前各种白色闪过,没有蓝色,没有蓝色就好——
江岭连听到林缱的声音冒了出来:“江……?”
心神顿乱。
唯一盘旋在他脑海的都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
不。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怕的是——他艰难地招架着,喘息变得不均,剑柄差点没能握住。
慕隐,千万不要看到这种血腥的场景啊。
不论是我的还是他人的。
都不要。
这是个局,林缱早就准备好套住自己的局,自己早该看出来了。
混乱的思绪交杂在再也看不进去听不进去任何东西的脑海中,他的剑机械麻木地重复着一个防御的动作,不知在这样击中空气数十次之后,终于,捅到了一个物体。
一个有血有肉的身体。
他先是狂喜,狂喜之后是不知所云的恐惧。
他抬眼,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像是一堵惨白的墙,只有他眼前此人的腹部在汩汩地流出鲜血。
别瞎想了,不可能是慕隐的,慕隐不会穿白衣服。
他的身体忽然冻结了,僵硬得像是一块棺材板,什么林缱林子宴谢泽都从记忆中清除了。
“你们看到……”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不,不是这样的……”
江岭连开始无谓地低唤,但自己到后面也没能挤出一个字。
被自己刺中的那人倒下,死去。
自己挨了这么多刀仍没事,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林缱并非真的要杀他,而他就这样取了一个对自己没有杀心的人的性命。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也解释不了什么。
“阿……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