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就算她已经垂垂老矣,瞧不见你,然而她“看”人的目光,却足以让人心神一震,不敢违抗她分毫。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历经三朝的窦太皇太后就是这样的人,老而弥坚不过如此。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作想,她开口就是直入主题:“哀家虽是个瞎老婆子了,可好歹耳朵还没聋。皇帝,你来告诉哀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哀家年老了,使唤不动你了?”
刘彻慌忙回道:“孙儿不敢,只是……”事关亲生母亲,又让他如何开口?
太皇太后也不逼他:“窦婴,你来给哀家讲讲。”
待魏其侯把事情交待了个清楚,太皇太后的神情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似乎被指责的那个不是自己的儿媳一般,她转身盯着王娡:“如今这金俗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来便是。”
王娡眼一闭,狠心跪下:“臣妾有罪。”
完了,田蚡心里想,这下王、田两家可算是完了。
“臣妾罪在瞒情不报,当年金王孙嗜赌成性,对臣妾百般折磨,臣妾不堪其辱,故而逃家。后得幸选入先帝后宫,侍奉先帝不敢有失,如今已有十数年。这些年来臣妾每每想要言明却总是无法开口,是臣妾之过。可臣妾万万没有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要斩草除根啊。太皇太后明鉴,此事定然是有人要害臣妾!”
太皇太后听了点头,朝着金俗的方向又问:“太后的话哀家听清楚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金俗瞧了一眼跪着的王娡,却只看到个背影,原来,这就是父亲说过的抛下他们父女改嫁给贵人的母亲么?大汉的太后娘娘,可当真算得上是贵人了,只是自己,如今成了“贵人”要努力擦去的污点……
太皇太后问话,金俗一介小民自然不敢不答:“小妇人名金俗,父金王孙,幼时母亲改嫁,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小妇人昨日照例去堂邑侯府上送布,这位大人说与我父有故,要见他一面。小妇人送完布便领他去了,结果……却怎么也找不见父亲,邻人说父亲几日前便不曾归家了。这位大人又说甚么小妇人家恐怕有难,要小妇人赶快回家一探。民妇赶回家中,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民妇的儿女,如今仍是生死不知。这位大人说,民妇只要听他的话,把事情讲出来,就会有人替民妇找到家人,故而一试。”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的话,哀家也听清了。江充,你来告诉哀家,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金俗的事,又为何会断定是太后下的手?”
她就那么随意站着,却给江充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江充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臣昨日瞧见武安侯的行迹可疑,悄悄尾随方才得知金氏女之事。臣也是亲眼瞧见她的相貌才得以确定,臣暗中偷听,有失君子之风,请太皇太后治罪。”
“你倒是乖觉。”窦太皇太后听着江充耍小聪明给自己扣了个“有失君子之风”的帽子,也不在意,“皇帝,事情哀家听得差不多了,你又是什么看法?”
刘彻还是觉得自己的母后不会做这种事出来,因此还是坚持:“太后瞒情不报虽然有过,可朕以为谋害亲女一事疑点颇多,不可捕风捉影就此论罪。”
太皇太后闻言皱眉,她又问窦婴:“王孙怎么说?”
窦婴学儒,平日里又是正人君子的做派,自然看不上王娡这种人:“禀太皇太后,太后谋害亲女之罪或可再议,然其抛夫弃女却是事实,如此德行实在不足以为天下表率,臣请废其太后之位。”
太皇太后闻言点头。
窦婴说的在理,太皇太后又赞同,众臣自然无有不从,朝堂之上一片附和之声:“臣附议,请废王太后太后之位。”
木已成舟,无可挽回,王娡瘫在地上,这恐怕已是她最好的结局。饶是她有百般智计,事发突然,她也无计可施。想不到她一世英名,如今到了安享富贵的年纪倒是栽了。
局势一边倒的朝对王娡不利的方向倾斜,刘彻也不能罔顾百官和皇祖母的意见,终于开口:“一事不烦二主,金俗一案就交由宗正公审理罢,至于太后……便等宗正公结案之后,再做处置。”
刘彻不能也不敢直接反对众人意见,他能做的,只有拖延。太皇太后虽然不甚满意,却也知道给皇帝留些颜面,打算散朝之后再和他好好说道说道。大臣们则是摩拳擦掌,打算回去写折子劝诫君王了。
自从吕后之后,后宫中人一有行为不端,面临的便是千夫所指的下场,窦太皇太后当年想让兄弟封侯都未能如愿,犯下大错的王娡更不能例外,无疑,这位太后娘娘再也不能成甚么气候了。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