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邀舞(上)
宴北练了一会儿功,便和舒裳打了个招呼买菜去了。
那边舒裳忙的不亦乐乎,就在宴北迈出步子要出门的时候,正迎上回来的傅白衣。她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便问道:“师兄,怎么了?”
傅白衣扯着唇角,勉勉强强给了她一个笑容道:“家里有急症,需要我回去一下。”
宴北瞄了瞄房间里面,转头问道:“舒裳知道吗?”
“我这就和她说去。”傅白衣摇了摇头说道。
“我去买菜,你和她说,我多做些好菜。”宴北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这两个人兜兜圈圈,一个追一个躲,一个不追,一个便凑了过来。便是那种甩不掉,丢不开的情愫。若说无情意,倒是牵绊极多。若是有情意,怎么就兜不到一起去呢?
宴北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舒裳红着眼圈。傅白衣也吃的不甚欢畅。
宴北放下碗筷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实在舍不得,师兄你不如就此……”娶了舒裳罢。只是最后几个字还没有说完——
“宴北!”傅白衣白着脸看着宴北,眼里极尽怒色。
宴北又拿起饭碗,胡乱塞了两口,话也说不明白,平白摆出这幅表情,究竟想让别人如何?爱便爱,不爱便放手,有那么难?
又吃了两口,却觉得气闷,放下碗筷便冷冷说道:“我吃完了。”
转身就出了门。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看到那天上一轮冷月,偶尔飘过一丝一点的云,薄薄的一层,一圈月华,衬得月色的冷漠,夜空的暗蓝,更显夜的清冷。很多夜都很美,但看见这样的夜色,总是想起那夜,最是欢畅的一夜,再没有更好的时候,再没有这样的快活。后来想想,无关月色,但关那人。不知道这么多年,他过得可好?他失约了当年,她却不怨。失的好,失的妙,如果他不失约,倒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她回头看了看那巷子深处,一条被黑暗吞噬了的尽头里,也有这么两个人相互折磨,不给未来。
她踱到了井边,看着井里那轮月,轻轻哼唱:红酥手,妆点好颜色,琴瑟弦上奏离合。焦尾琴,拨弄韵不断,缠绵音上唱聚散。渺渺人烟复繁华,三生石上写姻缘。
她的声音不是那种惊艳的动人,却别有一番红尘的滋味。像是讲述着一段故事,像是经历了走过那么多的路,偶尔瞥过的风景,一眼满足一眼难忘的美好。
她这边唱着,这边又举手抬足,勾着脚掌,微微抬膝,兰花手挽就妖娆状,一曲舞便随着歌声起伏跌宕起来。
清冷的夜色下,一个女子坐在井边,身后一排残垣矮墙,一棵老树蔓延着枝桠,断断续续的歌声,随意而就的舞步,无一不美好,却不被人所知。
第二天不到晌午,傅白衣就离开了。
舒裳蔫蔫的模样,看得宴北很是郁闷。她叹了口气,陪着她买了酒,醉了一遍又一遍。宴北道:“又不是见不到。”
舒裳红着脸庞,那艳丽的容颜笑得憨直:“总要那么久。”
“他和你耗着,你也就这么陪着他?”宴北给她斟满了酒。
“耗着。姑奶奶有什么耗不起的。”舒裳和宴北碰杯,无比豪迈喝下那一杯。
宴北也不喝酒杯里的那酒,只是径直给舒裳倒酒:“甘心吗?”
舒裳有些笨拙地,却反应迅速地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不甘心了。”
“你这样何苦呢?”宴北摇头陪着她。
“不苦不苦,这酒,很香……”说着说着便倒头睡着了。
连着两天,也不见之前那么忙的样子,醉个昏天暗地。宴北也不给舒裳煮醒酒汤,由着她头疼。有时候,身体疼了,就忘记了心有多疼。
过了两日,宴北看舒裳缓过劲儿来,便出了门打算买些菜来,好好吃一顿。
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她不过看一会儿戏,凑了一会儿桥头上杂耍的热闹,天色就渐暗了。她心道不好,要下雨,便转回。却不想没等到舒裳的家,便被这雨阻断在回去的路上。她不得不在一家草屋檐下躲雨。她看着这雨,心道,如果是在家中,这样的雨又算得了什么?定要在这淅淅沥沥的雨里走上一圈,即便湿透了,回到家,泡上热水,舒舒服服地也是一件美事儿。只是这里离舒裳的那个树林远了些,一个女子被雨浇透了总是不方便行走在路上的。宴北心里叹了口气。
而雨势变小了以后,她便踱着步子往舒裳家走去。
这烟雨濛濛总遮挡了视线,但宴北眼神儿极好,她看到树梢上的雨滴向下滴落的样子,看清了井口旁边有一只小青蛙咕呱乱叫。还看清楚了有层层叠叠的衙役围住了舒裳的家,同时也清清楚楚看到了对着舒裳门口坐着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藏蓝色的长袍,袍上绣着祥云朵朵,她不用近看,都知道那针脚极其细腻,使得远处看去那云朵栩栩如生。这样一身行头,非富即贵的昭然,她头开始疼了起来,心道:却只有那人才有这般招摇。那个人在舒裳门口摆上桌椅,有人给他撑着大伞,伞边流苏低垂晃动,那样的嫣红,好似女人腮边的胭脂。而他就在伞下悠哉地喝着暖茶。茶杯剔透,隐隐的暖气在雨中氤氲。宴北叹了一口气,这人到哪里都是这样的排场,生怕别人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大人物出现了一样,这真是讨厌。
那人本是喝着暖茶,看见了宴北,笑了起来:“小北,你可算回来了。”
宴北压抑心中的怒火,皱着眉头狠狠看着他:“连宰相好兴致啊。”
那人却是一笑,拍了拍双手,抖了抖衣衫,站了起来,看着宴北走了过来,笑容温煦道:“小北,我接你回家来了,你不感动?”
宴北眼睛瞥着那围着舒裳房子的一干人等,她怒极反笑:“这么多衙役,排场也太大了。”
那人道:“本想着调个禁卫队,就怕你说排场大,才向县衙借了个个十八的来。”
“连晋,你这般,我真想咬死你。”宴北语气虽是狠毒,却是淡然的神情,好似在说这天气不错啊。
连晋笑了起来:“小北,最爱你这张嘴。说起狠话来,却是这样的稀疏平常的模样,叫我如何放得下?”
“我和你什么关系,让你放不放得下的。”宴北睥睨着连晋。
连晋却笑着,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说:“不怕你不和我走。你知道这是什么?”
宴北瞥了一眼,龙飞凤舞的帖子,叹了口气:“宫里的请函。”
连晋笑得很满足:“我家宴北真是见多识广。皇帝想大办自己的四十岁的生辰。靖王妃要献歌,所以请你去排舞助兴。”连晋说完露出的表情里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喜的意味。
宴北缓缓睁眼,缓缓闭眼,告诉自己,淡定淡定:“即便是宫里的请函,我也未必会应。更何况劳烦了连宰相大驾送个帖子,怎么看都是一场鸿门宴。”
连晋笑着道:“我来纯属顺道接你回家。总不至于让你到了京都,却无落脚之地。”
宴北冷哼道:“连大宰相说笑了,哪里是家?!”说着便转身要进房子里。
连晋忙双手一摊,凑了过来,一路上有人撑着伞跟了过来。宴北一瞟,却是个妖娆女子,心下鄙夷连晋之极。连晋直直凑了过来,那伞也把宴北罩在其下,而连晋便靠着宴北的耳侧,浑热的气息扑在宴北耳上,极痒。宴北本想退上几步,却听到连晋的话停了步:“傅白衣也在宫里。”说完,宴北眼角瞄到连晋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个表情的模样。然后又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说道:“临来时靖王妃托我传话给流羽君,她道:即便流羽君不愿,也烦请流羽君亲自面谈一番。”
然后连晋便把手里的帖子塞给了宴北:“跟我回去?”
“你都算计好了?!”宴北冷眼看着他。言外之意,你这般提醒着我傅白衣在宫里,不就是为了让我不去都不行吗?
“我哪里是算计,这不是给你通风报信来了。这傅白衣可不是我请进宫里的,更何况,我不说,你更怨我。”连晋摆出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接着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你倒是把我吃的死死的。”宴北冷哼一声。傅白衣走的时候分明说的是家里有急症。他刻意隐瞒,看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为我了解你啊。”
“是啊,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宴北的表情和连晋刚刚相反,那种咬牙切齿的模样好似他与她有仇一样。
“因为你在我心里最重要啊,时时把你放在我之前啊。”连晋说得理所当然的模样。
“所以,连晋啊,我讨厌你。”宴北把讨厌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表情反而柔和下来。
连晋听闻,笑了起来:“你那哪里是讨厌我啊。小北,”他顿了顿,然后给她一个更欢畅的笑容却是十足的认真模样:“你恨我。”
宴北懵了一下,忽地笑了起来:“连晋,你果然了解我,是的,连晋,我恨你。”说完,她转身进了舒裳的房子。
而连晋看着那样决绝的背影心中萧瑟:总想在你之前转身,可是每次,你转的都那样的急,竟丝毫不给我机会让你也看看我的背影。
只是一叹,却看到身边的侍女目光盯着宴北消失的方向,神色一凛:“呆什么呢?还不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