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来客
在水里上浮的时候,它已经隐约地看到了海岸上辉煌的灯火。一座城市,它想。
而那光辉突然被一片阴影遮蔽了。它急忙后退,以免浮出水面时撞上那个存在。而当它真正见到阴影的真相时,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艘小木船,在这个年代已经相当罕见了,在它的时代却习以为常。船上坐着一个男人,姿态很轻松,双手交叠。两方相见的第一瞬间都愣了一愣。
——还好,是人形,看起来可以交流的样子。
它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碎了。船上的人麻利地掏出一样物件,操作了一下,指向了它:
“你是什么。”
“……对待落难者,就是这样的态度吗,你们?”
它居然笑了起来,露出无辜的神色,但它的声音出卖了它。先不说人类几乎不会用这样的句式,它的汉语发音也和现行通用的普通话有细微的差别。
船上的男人眼神一暗,刚要开口,对方却先举起了双手:“好的,我没有恶意……随便你怎么做。”
话语里的违和感减轻了。但男人仍在犹豫。对方保持着那个姿势,耐心地等待着。
“……你先,上来吧。”男人最后做出了决定。
它靠近的时候男人加强了警惕。但在发现它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小船后,他伸出了手。抓住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抓住了死人。
它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它,不,他的外形是一个年轻男人,脸庞和身躯呈现出白种人的特征,但不能凭此判断民族;他似乎只裹了一件白袍,早已被海水浸透,和黑色的长发一起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他全身上下唯一非人的特征是从袍子下钻出来的触手,现出死白的颜色,无力地在地上盘成一团一团;它们向上延伸至他的后背里。
他蒙上这个生物的眼睛时对方没有反抗,或许是无力反抗。绑完之后他用手靠近对方的脸,出乎意料地感受到了轻微的呼吸。
他转过身,拨了个号码:“高能量反应源已捕获,未遭遇明显反抗,请求下一步指示。”停顿了两秒,他答应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小船开始移动,向着海岸的方向滑行而去。那里,一排车灯由远及近,在夜色里格外明显。
视力恢复的时候,他发现面前站了一群人,刺眼的灯光让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两三秒后,他再度睁眼,让视线恢复了清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四面都是金属。他面对的是一张金属桌,桌对面是一个端坐着的男人,他身后是一群武装起来的人,面部被某种统一装备遮挡。他注意到那个男人并不是之前他在船上遇到的那个。
“你是什么。”
他们问的问题却是一模一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苦笑,算是对现状的一种嘲讽;最后他反提了一个问题:“有衣服吗?”
对方愣了一下,于是他补充道:“不够暖和。”
男人挥了挥手。有人递了一条折叠好的薄被过来,男人顺着桌子把它推到了他面前。等到他裹上了被子,男人又强调了一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有热水吗?”他摇摇头,“抱歉,寒冷使我的脑子转得有点慢了。我马上回答。”
一个纸杯被放到了他面前。他没有拿,而是低下头去,将杯子略微倾斜,喝到了里面的水,但没有喝完。这一切都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喝了水之后他似乎好多了,在椅子上缩了起来,开了口。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我从另一个与你们的维度相近的世界而来。但它们毕竟有所不同,所以我现在失去了力量。——你们所谓的‘高能量反应’,应该是通道开启的迹象。”
男人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所以,你的确不是人类。”
“是的。”他承认了。
男人神色略微有些放松,从旁人手中拿过递上的纸笔:“那么……现在,鉴于你的合作表现,作为‘九科’的科长,我还要问你几个问题。”他直视对方的双眼,并注意到这是一对蓝色的眼睛,“你是否愿意为我们服务,以换取我们的保护?”
“你想说,接受你们的束缚,为你们服务,是吗?”他微笑,在对方神色骤变之前,接上了下一句:“我接受。”
“毕竟我连挣脱你们现在的这个束缚的力量都没有……何况,你们能察觉到我的出现,并有一套应对措施,说明这个世界,很可能有更强大的东西存在。而那些东西,显然是现在的我所惹不起的。
“作为我遇到的第一批人类,你们显然有着一定的实力,暂时接受你们的‘保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是我的狂妄,你们可以稍微做一下几十年后我冲破束缚的准备。
“我话都说在这里了……接下来交给你们选择吧。”
男人一皱眉:“说这种话,你不怕我们直接把你干掉?再说,我们凭什么信你?”
“你们在我显示出合作的态度后表现出了对我的兴趣,这足以证明,我对你们来说还是有价值的。而且你们的准备也很充分,似乎不怕我突然暴起……说明你们有控制我的信心。
“我的‘强度’,想必你们已经很清楚了。我的价值、我的谜团、我的潜力,以及我所说的话的真伪……当然都交给你们辨别了。”
他再次微笑起来:“我希望在这里活下来,你们希望利用我的价值。我们可以合作,不是吗?”
沉默持续了很久。突然,男人站起身,神色显出凝重:“给我十分钟。我需要向上级请示。”说完他就挤开人群消失了。没有关系,他很有耐心。
男人真的在十分钟以后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小盒子,和一个纸袋。他把小盒子沿着桌面推了过来:“请你打开,戴上。”
他照做了。盒子里是一个手链,看起来和路边小摊上的廉价玩意儿没什么两样,可以用来哄骗六岁以下的小女孩。他一挑眉:“这就行了?”
“是的。具体细节你无需过问。”男人说,打开档案,“那么登记一下。首先,姓名……或者,你希望被称呼的名字。”
他想了几秒:“……罗因。”
“汉名?”
“不允许吗?”
“当然可以……下面,种族。”
“恶魔。”
一屋子的人的心脏都跳了一下。男人沉默了一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真名。”
他摇摇头,把腿从椅子上放了下来,坐直身体,用手沾了点纸杯里没喝完的水,在桌上向着男人的方向画了起来。是四个英文字母。“不要念出来。”他说。
男人将它抄了下来,写完最后一个字母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陡变。
“希望你不是在说谎。”男人做完这一切,站起了身,“会有人给你安排接下来的事情。现在,你就是九科的一员了……罗因。”
他微笑起来,顺手将字抹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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