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废楼的恐怖一直萦绕在隋波心里。尽管新闻报道猫脸老太已经被抓,还能感到猫脸老太在暗中观察自己,甚至梦中还能听到猫的磨爪声。他感到自己快被虚无缥缈的东西折磨到神经衰弱,每当在极度无助的时候都会唱起党歌,就像一股暖流冲破严寒,唤醒热血和希望。可是唱歌并不能提高成绩,静心做题时废楼和猫脸老太又会蜂拥而来,眼看就要模拟考,一旦被父母知道考砸了这比去废楼度假还严重,隋波从来也没有感到如此无助过。
二·〇八事件发生后隋波和庞达标就成学校里的焦点,原本的禁忌被人津津乐道,几乎班里所有人都会问废楼和猫脸老太的秘密,尽管他们三缄其口,好事者仍然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只有上课和做卷子时耳边能片刻宁静。
宜城一中是重点高中,设备齐全环境整洁,空阔的教学楼里却没开几间教室,由于经济不景气和其他因素导致人口严重流失,整个高三就两个班。一班班主任是个谢顶的数学老师,教学水平不敢恭维,隋波觉得他更适合教些天体物理,这样即便讲错也不会很快被察觉。颁布模拟考题排名,总分第一名宋青云,第二名吴燕妮,第三名张家樑。语文、数学、英语第一名宋青云,物理、化学、生物第一名隋波。班主任又颁布最差排名,语文、数学、英语倒数第一隋波(到现连九九八十一都不会),物理倒数第一曹……
没想到基础课会倒数第一,本来是倒数第三啊!本来倒数第一是曹俊卿和吕斯基包办的,居然轮到我,靠!居然还不如两个蠢货!隋波拿到试卷欲哭无泪,特别看到他们两个趾高气扬的眼神想死的心都有。本来总分不高,现在彻底偏下,如果不调整状态考专科都是问题。理综满分有何用?在总分的大格局下再有才华也会被残忍淘汰,难道以后要卖画度日?
对于未来隋波充满迷茫,班主任多次建议分流去选择一门技能学校,当一名技术工人,以后还能考大学,读博士。以前隋波会直接拒绝,这次他犹豫的了。
隋波在大多数同学眼里是“鬼才怪人”,在竞争激烈的尖子生中根本没有位置,在普通学生中格格不入,在差生中又脱颖而出,所以在尖子生中没朋友,普通生中没朋友,差生中也没朋友,唯一要好的就是二班的那个胖子偏不参加高考。别人晚自习课后成双成对或是三五成群,隋波一人拎起书包,看一眼庞达标的空位子,失落的向外走去。
今晚格外寒冷,滴水成冰。临近饭点,又冷又饿。尽管如此隋波也无心回家,班主任找自己谈分流,肯定找了父母谈,他们肯定知道成绩,回家肯定被死里整。现在觉得对于家的恐惧已经超过废楼。
路上积雪早被扫除干净,露出光溜溜的水泥地皮。隋波毫无目标的在街上游荡,四周的行人和来往车辆都畏惧严寒匆匆而过,但是他却在享受严寒带来的麻木感,这样就不会感到心跳,也不会感到痛,好像自己和这个生命体完全没有任何关联,并不属于这个躯壳,也不属于这座城市,而是在月亮上孤零零的看着自己的对立面。
无意间踩到红色碎削,这些血一般的纸片却有无数利刃,硬生生割破了他的幻想,从高高的月球一下子拉回这具冻到麻木的躯体里,他抬头一看:随缘超市。完全没有操控这具身体,而是本能的向超市内移动。
我要来干嘛?隋波费力的抬起冻僵的手撩开帘门,他感到手指已经不属于他,像是在摆弄几条树枝。棉质帘门异常厚重,挡住寒冷同时也挡住隋波瘦弱的身体,像一名相扑手对在付可笑的顽童。
光推开门帘就已经花了半身气力,灼热的暖气和扑面的香味激活了身上每个细胞,饥饿敢更为强烈。令人失望的是超市里发现品种并不是很多,连标牌也没有,空落货架的有点冷清。香味来自关东煮,隋波随手拿几串结账时才发现收银台也没有人。
“喂,有人吗?结账!”
除了空落的货架没人回应。“没人吗?那我就先吃喽!”隋波心里一阵窃喜,短短几分钟感受到春回大地生命复苏,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温暖祥和的气息。这辈子没有迟到那么好吃的东西!再次确定没人后又拿几串撩开帘门,正要走时被女生叫住。“喂!”隋波吓的一抖手,杯子里滚烫的汤水洒开,疼的嘶嘶哈哈直叫。
“一共21快,开业优惠,算你18。”她一袭白衣,倚墙捧书,容色在月光映照下晶莹如玉,双目湛湛有神,眉目间隐然有一股英气。尽管没有看隋波一眼,但是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清甜的声音和卓美的形姿令人不敢直视。隋波自惭行愧,丢下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后匆匆离开。隋波有的时候很腼腆,和女生说话就脸红,特别是见到漂亮的女生更是不知道如何说话。心跳变快,脸颊发烫一定是种病症,而且这种病症会持续一段时间,庆幸的是班里的女生不是土肥圆就是男人婆,被她们当做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胡思乱想中已经走过一条街,才想起关东煮还没吃,挂上一层冰渣。隋波哈着已经冻僵的手,对随缘超市仍是心有余悸。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好将冻上的关东煮放在路边,也许还有流浪狗会去吃。相比人类社会,他更喜欢动物,简单,纯净,感恩。
隋波小时候住村里的小瓦房,养过鸡鸭猫狗,这些都是他的好朋友。时过境迁,近年宜城大兴土木城市扩张,原来的小瓦房拆迁入住高楼,陪伴多年的猫狗朋友也相继入土。新建的高楼在隋波眼里就是巨大的棺材,毫无生气。十八层的楼房三年里只住了三户人家,隋波住在六楼。一楼只住着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太太和陪伴她的瘸腿老狗,这条狗年轻时只要是生人靠近就会大喊大叫,刚搬进来的时候隋波也吓了一跳,没过几天就和它成为朋友,每当放学后它都会摇着尾巴欢迎,由于它是杂毛狗,老太太给它起名花花。
花花的时间不多了,特别是这几天它有气无力的趴在走廊里,老太太则坐在旁边,家里房门敞开,他们似乎一直在等人,却一直没有人来。老太太生活拮据,以前总是挑些剩菜给花花,这两天花花脚边放着切好的半只烧鸭,没动几块。隋波也觉得花花不喜欢吃烧鸭,也许是老太太又犯病了吧。
烧鸭是她儿子最喜欢吃的,他又高又瘦,眉毛很浓,总是喜欢穿黑色夹克,有浓浓的社会气。隋波上次见到她儿子时还是在去年夏末,似乎在为了钱而大骂老母,要了一笔钱后惺惺离开,花花对他狂吼,就此它腿瘸了。
不孝会遭到唾弃和良心的谴责,隋波也想孝顺点尽力不吵架可是隔阂已经很深,家带来的感觉只有沉痛。
今天花花没来迎接,老太太孤零零的坐在走廊,摆着一整盒烧鸭。花花和大多数中华田园犬一样在生命最后一刻选择离开,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隋波有些没落的上楼,和老太太打招呼她也没任何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养儿子还真不如养条狗。
四楼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他们的老男孩,老男孩四十多岁还没有成家,经常能听到他们吵架声。老男孩很少出门,成家窝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开车和他的酒肉朋友去兜风,路过他们家门口时都能听到高级音响带来的火拼声。
从某种角度看老男孩是值得羡慕的,至少他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隋波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每个学期最期待的就是头两个礼拜,拿到新书后可以将物理、生物、化学自学一通,然后全力应对头皮发麻的语文、数学、外语,即便是最擅长的绘画也是身体本能,似乎执笔的是另外一个人。
临近六楼,回想过去村里的小瓦房,那是虽然穷但是却无比快乐。
打开房门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狠批:我看你读书读不好了,语数外都是倒数第一!再这样下去就要分流当工人!在考倒数第一就别回家!养你不如养一条狗!
他们不知道隋波在主课花的时间是理综的十倍都不止,一味随大流追成绩,如果将十倍的时间全部花在理综,那绝对到达博士水准。这点隋波父母和隋波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有生物的任课老师找他去参加大央高中生物竞赛,如果成绩优异就会直接保送。竞赛在5月举行,希望隋波能参加。这是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可是时间只有这些,如何分割是最大问题,万一成绩不理想,还是要面对高考。主课有没复习,总分只会更低,有可能连大专都考不上。
隋波被批的不厌其烦,生气和吼叫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又无法改变他们的生气和吼叫,只好应了一声就把自己关进小房间。文科对隋波索然无味,看一眼就犯困。半梦半醒间就听到母亲切菜声和父亲始抱怨,“妈的!就算单科第一,总分还是那么低,考上专科还不如当工人。这孩子白养了!”
母亲反驳,“要考你来考,现在儿子很辛苦了,你怎么不就体谅下!”
隋波父母都是工人,隋波母亲早年在一家彩色显像管厂流水线工作,由于老式电视早已淘汰,国企领导又不舍得更新很快关门大吉,隋波母亲也光荣下岗,之后辗转再就业,可惜都不长久。隋波父亲是一名技术工人,靠一门手艺支撑一个家。可惜近两年身体越来越差,由于酗酒身上的皮肤病越来越严重,简单的治疗根本没用,他动不动就乱发脾气,由于经济条件没人敢去自责。如果经济能独立隋波更愿意住到学校宿舍。可是这每月需要支付相当于家庭收入三分之一的钱,这是条件所不允许的。
“体谅个屁!”父亲火冒三丈。
咣当,呛啷!菜板和菜刀翻落在地,母亲哎呦一声,似乎又在遭受家暴。
隋波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冲出来叫他们不要吵,父亲不断指责隋波和母亲,盛怒之下将所有的碗都砸在地上,顿时厨房里一片狼藉。(母亲知道父亲一生气就砸东西,所有的碗都换成塑料碗)父亲开始大发脾气,骂道:“就是这塑料碗,吃了塑料碗乘的东西就会中毒,身上就会长瘤!”将碗砸了还不算久用脚踩,碗没踩坏反而摔一跤。
父亲的怒火没有受到疼痛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歇斯底里的将半个卷心菜踩个稀烂,骂道:“吃吃吃!吃什么吃!吃了就会生病!都是打药的转基因,没有一个是好的!”母亲任由父亲发脾气默不作声。隋波冷眼斜看,心想:这种父亲还不如去死呢。可是母亲下岗,家里收入全靠父亲,平时上班周末还要打工,想想归想想,也真不可能让父亲去死。
母亲开始收拾烂菜,好的和踩烂的分开做,将好的留给隋波和差一点的给父亲,全烂的顿一碗烂糊菜饭对付,父亲呵斥隋波不要看,有看的时间还不如多看点书,又骂几回母亲,后大房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