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少恭心中暗赞:“福慧双修素称漠北第一快剑,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年投奔正气府门下,并未在江湖走动,功夫却丝毫没有搁下,居然接我二十余招不落下风。”
他本想取出勾魂双铃,转念一想:“此刻要杀他们二人不难,但惹怒了正气府的唐春秋,却是难办。何况我与琼儿情意深长,若伤了正气府的门人,终究不妥。罢了,今日便看在琼儿的面上,放过这两人一马。”
想到这里,他心中杀气顿减,双掌出招,亦不如先前那般凌厉。
然而,福慧双修的剑法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等徐少恭发掌稍一松缓,立刻剑芒暴涨,疾刺他周身十三处空门重穴。
徐少恭不禁暗怒,心想:“我不伤你们,你们便得寸进尺,若不显显手段,你们还当徐某怕了正气府不成?”
当即右掌斜引,四根手指搭在一柄长剑的剑身上,叫一声:“断!”轻轻一推,将对方的狠刺之力尽数借了过来,反击另一柄长剑。
这一招借力使力,将敌人自身之剑引为己用。以一打二,万无一失。
福慧双修看出不妙,再想收招换式,已经晚了。
只听“咔嚓”一声,双剑相交,同时断成两截。
福慧双修功力相当,这时长剑同断,两人内劲相互冲撞,震得双臂一阵麻木,胸口血气不畅,丹田中便如同倒进一盆沸水似的,慌得他们急忙暗运真气护住心脉,唯恐一口内息被逼得逆行倒冲,就算不立毙当场,也得身受重伤,内力折损大半。
这一瞬间,徐少恭却直入中宫,挥臂将两柄断剑掠过一旁,手掌轻轻按在两人的胸口,笑道:“两位,玩够了么?”
福慧双修此时重穴受制,无法抵挡,同声喝道:“姓徐的,我兄弟岂是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啰嗦什么?”
徐少恭哈哈一笑,双掌一撤,往后跳开两步,道:“我跟正气府没过节,两位请走吧。”
福慧双修不禁一愣,素知徐少恭手段极其毒辣,掌下从来不留活口,今日为何偏偏放过自己不杀?
一人怒道:“姓徐的,我兄弟技不如人,今日败在你的掌下,死便死了,用不着让你饶命。”
另一人则道:“你武功高强,福慧双修认栽了。不过江湖中,天外有天,你徐少恭的本事再大,总也逆不过‘天理’二字。不日,便是你身首异处之时,我兄弟二人拭目以待。”
徐少恭听后,并不动怒,淡淡说道:“这话,若是唐春秋唐老府主说出,徐某当用心聆听,引以为戒,但阁下二位不过是铩羽败将,比唐老府主差得远了,何敢口出狂言?”
唐春秋身为江南武林领袖,武功德望,江湖中人人钦佩。
福慧双修胀着脸皮,对这句话却不便反驳,若说这句话错了,岂不是说自己还胜过名震天下的唐府主?尽管两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有心挺剑上前拼命,但明知不是人家的对手,冲上去只是自讨其辱。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徐少恭却无心与他们耗下去,冷笑一声,倏地飞指点出,分袭二人。
福慧双修万万也没料到他出手之前竟无半点征兆,这一指快如闪电,虽有心躲开,却哪里躲得开?
身子才一动,便双双中了指,被封住穴道,倒在地上。
徐少恭将二人拎起,藏在树后,笑道:“总算你们运气好,碰上徐某今日无心杀人,委屈你们在此睡上几个时辰,待我先将琼儿送回正气府……”
正说着,他目光向上一瞥,突然发现夜色中有一道黑影,从后园墙外飘身而进,身法迅若狸猫,无声无息地跃上假山,向亭阁而去。
顿时,徐少恭“啊”的一声低呼,心道:“不好,我大意了!我在此与福慧双修纠缠,却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2)
一念至此,徐少恭只觉得一股凉气由顶门直透脚心。
以他的身手,倒不在乎黑白两道派高手前来追杀,却怕被人发现琼儿夜宿此处,心想:“江湖中飞短流长,此事一旦传了出去,势必被长舌之徒说得添油加醋,我已声名狼藉,自然不在乎,但,让琼儿今后如何做人?”
想到这里,徐少恭眼中杀机流露,暗中打定主意,今日有一人登上亭阁,便杀一人,有一百人登上亭阁,便杀一百人,绝不放漏一个活口,纵使血溅荒宅,也要保住琼儿的名节!
这么一想,徐少恭的心中,便立即坦然了,瞬时施展轻功身法,紧赶几步,无声无息地跟在那个黑影的身后。
此时,一轮明月已斜至西天,借着淡淡的月光,只见那夜行人穿着一袭紧身黑衣,出没于石间树后,一步一动,轻捷有如狸猫,向前又走十余丈,已到了亭阁旁。
他向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便掠到窗台旁。
这一跃,飘如飞絮,落地无声,已是武林中一流的轻功。
徐少恭啧啧称奇,心想:“怎么今日出现的都是一流高手?”
他见对方双手没带兵刃,孤身一人,不像是到这里惹事的模样,因此也不急于痛下杀手。
他弯腰,本打算从对方身后绕过,却没想到还是被黑衣人发现。
“徐少恭!”黑衣人转过身,怒叱一声。
“你是……”徐少恭一惊,看清黑衣人相貌,“‘玉面孟尝’殷怜花!”
“不错!”殷怜花目光阴冷,“徐少恭,殷某特意来向你讨教两招!你可敢?”
徐少恭没有说话。
殷怜花冷笑,“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葬花公子,竟是贪生怕死之辈。”
徐少恭脸上怒色一闪,喝道:“你敢说徐某怕死?”
但他想起唐碧琼,又将怒意压了压,道:“琼儿就在这间屋中,我不想让她看见咱们动武的情景。为了她,我才不与你交手,可不是怕了谁,更不是怕死。”
殷怜花连忙道:“难道琼儿就在这间屋里?”
徐少恭道:“正是。”
殷怜花轻轻拉开窗页,向屋中望去,一眼看见唐碧琼睡在墙角的牙床上,顿时,一股怒气直逼肺腑,双眼,有如喷出火来,厉喝道:“姓徐的,你……你都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睡在……睡在……你的床上?”
徐少恭道:“她倦了,在床上歇息,我对她做什么了?”
殷怜花咬牙道:“姓徐的,你在江湖中恶名昭著,不思悔改,如今又打上琼儿的主意,不觉得太过卑劣无耻么?告诉你,有我殷怜花在此,你休想得到琼儿。”
徐少恭道:“我与琼儿之间的事,她自己会拿主意,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殷怜花怒道:“琼儿能拿什么主意,她若有主见的话,就不会睡到你的床上了。你们……哼……”重重一哼之后,言下之意,已不堪出口。
徐少恭沉声道:“姓殷的,你侮辱我没关系,可不要胡乱猜测琼儿!”
殷怜花道:“什么是胡乱猜测?她的父亲没在这儿,长兄代父,我是她师兄,怎样管教她都是应该的。你又算什么人?她深夜离家不归,却睡在一个男人的床上,这个男人偏偏正是浪名传遍江湖的冷血杀手徐少恭。此事若传了出去,琼儿还怎么做人?”
徐少恭强按怒火,道:“今夜自始至终,我与琼儿都是清清白白,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天地。”
殷怜花冷哼一声,道:“无愧于天地?姓徐的,你也配说这句话?若要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一个办法。”
徐少恭道:“什么办法?”
殷怜花道:“你立刻自刎于此地,免得我来动手。”
徐少恭闻言,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姓殷的,我看在你是琼儿的师兄,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可要自重。徐某在江湖是何许人也?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殷怜花毫不嘴软,道:“勾魂双铃杀戮江湖,别人惧你畏你,殷某却还未必!今夜你将琼儿掠到此地,自不把正气府放在眼里,你敢辱正气府,便是辱江南武林道上的英雄豪杰,纵然别人不计较,我殷怜花今日却与你决不善罢甘休!”
正气府乃是江南武林道上的领袖,一呼百应,说是“英雄豪杰”,确实非浮夸之言。
徐少恭冷笑道:“千百豪杰便如何?黑白两道辱我徐少恭,也非自今日开始,我照样活得逍遥自在。徐某视天下英雄如若无物,你殷怜花更是不在话下。”
殷怜花怒火中烧,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咱们在手底下见真章吧。”
徐少恭也被殷怜花的狂傲激怒了,杀机潜生,缓缓道:“好,今日便来领教正气府绝学。”脚尖一发劲,身子直飞而起,仿佛青鹤腾空,跃上亭顶。
殷怜花随后,飞身跃上。
(3)
此刻,徐少恭已在亭顶,若趁殷怜花身在半空之际发劲下击,他定难以抵挡,非落得重伤不可。
但徐少恭不想乘人之危,等殷怜花站稳身形之后,这才喝了一声:“姓殷的,小心看招。”轻飘飘一掌,往殷怜花肩头拍去。
这一掌出招虽轻,却是内家掌法中的上乘功夫,落在敌人身上,劲力直透内脏。
殷怜花知道厉害,不敢怠慢,右掌倏地疾挑而上,撩向对方的胸腹。
这是正气府的杀手绝招“胡笳十八拍”,一掌击出,五指颤动,看似掌风逼人,实则纯为指上功夫。
只使出半招,便将徐少恭上半身的正面大穴全部笼罩。
徐少恭脚步错动,早已避过,身形闪处,挥掌斜拍殷怜花的左肋,他不立下杀手,一是要探探对方的虚实,二是怕失手伤了殷怜花,会被琼儿怪责,因此这一掌仅使出七成劲力。
哪知殷怜花武功之高,不在徐少恭之下,眼见掌力击到,依然进身抢攻,竟不理会对方来招,右掌五指直刺徐少恭的咽喉,出招凶猛剽悍,真是匪夷所思。
高手比武,差不得分毫,徐少恭存了相让之心,瞬时便落了下风,险遭殷怜花的毒手。
他急忙后退四步,双掌严守门户,连封对方十三记毒招。
到了第十四招上,劣势已经扳回,当即低啸一声,纵身扑上,双掌抓拿戳点、勾锁拍按,十指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再不留半分情面。
此刻,双方已经不是比武过招,而是生死相搏,转眼间六十余招过去了,殷怜花见难以取胜,猛地双掌中宫抢入,直击徐少恭的小腹。
徐少恭知道这一击尚有厉害后着,避让不得,当即横掌封挡,忽觉对方掌上传来一股霸道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你要和我比拼内力?”
心念才动,对方内力已逼将过来,除了以内力招架,更无他法,急忙运功抗御。
以二人的武学修为,无论拳脚兵刃,纵然不敌,也能全身而退,绝对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但此刻比拼内力,却已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
二人先前交手,都是忌惮对方了得,自己并无胜算,不敢轻易施行险招,生怕白白送了性命。
哪知,殷怜花久战不胜,竟铤而走险,突然强运内力相攻。
四掌相交,二人内力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
(4)
殷怜花掌力加急,一道又是一道,如波涛汹涌般向前猛扑。
徐少恭低声一哼,身子微微晃动,每一晃掌力便强一分。
殷怜花的内力,固然越来越强,他的反击之力也相应而增,此来彼往,不落下风。
亭阁顶上的瓦片,却禁受不住二人贯注于脚下的巨力,不断发出碎裂之声。
但二人运劲正值紧要关头,各自以掌力相抵,谁也顾不得这些异响。
又过了半盏茶时分,猛觉脚下一陷,传出咯喇喇一声巨响,几条椽子同时折断,屋顶穿了一个大洞,两人一齐落下。
顿时,亭阁之中尘土飞扬,泥沙四散,将屋中的烛台掀翻在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接着,又传来砰砰几声巨响,却是几根断椽砸在地板上,震得整个屋子都为之一震。
徐少恭只觉眼前尘沙弥漫,呛得喘不过气来,生怕粉尘吹入眼中,索性闭起双眼。
黑暗中,但觉一股掌风从胸前掠过,拍在不远处一张琴几上,将几上的瑶琴震成无数碎片,溅得满处皆是。
徐少恭知道这是殷怜花出手袭击,正要还击,可漆黑中,辩不出对方的位置,只得将双掌一抖,使出一招“八方夜雨藏刀式”,以掌化刀,向前后左右不断劈出,只听得“嗤嗤”的破空声应掌而生,涌向四周,方圆丈许之内皆为掌力笼罩。
两人同在黑屋之中,彼此都看不清实物,各自使自己的武功,运掌,左劈右拍,浑厚的内力激荡之下,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一个守御圈子,任凭对方凌厉的掌力如何攻来,却都可挡得住。
便在这时,突然听得“啊”的一声轻呼,是个女子声音。
徐少恭大吃一惊,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心中怦怦乱跳:“是琼儿,天啊!难道我伤了琼儿!”
纵声大叫:“琼儿,琼儿,你怎么样?”
此刻,徐少恭肺腑欲焚,全身空门大开,只要殷怜花上前补上一掌,即刻便要了他的命。
但殷怜花僵立在原地,同样失魂落魄,急声唤道:“琼儿,你有没有受伤?你……你快回答我啊!”
片刻之后,墙角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们不要再打了,我在这里。”
短短十一个字,但听在徐少恭耳中,却如霹雳一般,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