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向来以狼毫和紫毫为上乘,武霓裳亦喜欢狼毫的笔力劲挺,只是李隆基说过,他不甚喜欢黄鼠狼的狡黠和鼠目寸光,故而多用紫金豪,她那时就在想,比起黄鼠狼,鹿的寓意实在太高尚了,那逐鹿天下所说的不正是权利地位的争夺,只是那时身处深宫,不过是平白想想,直至来到禁苑,她的袖口就不曾离过这把匕首。
母鹿睡得正熟,武霓裳迅速朝它身后行去,轻手掸掸皮毛上的灰尘,揪起通体最坚硬的一坨,打开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去。
满心的欢喜,她甚至脑海里已经在想象李隆基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欢喜。她一定要在他成婚之前送给他,以此告诉他,她改变了想法,她支持他逐鹿天下,不再会像上次那样,传递相悖的消息来诱骗他。
只是,沉醉于自己的她并未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拇指大的一团体毛已经从母鹿的背上脱离,武霓裳欢喜的站起身,趁着母鹿还未睡醒,蹑手蹑脚地转身,欲要离去。
带着一股自然里独有的青色气息,武霓裳只嗅到鼻尖一股沁凉,再发觉时,已对上方才离开的那头小鹿的一双崎岖鹿茸,茸角甚是锋利,那下面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她手上的那撮硬毛,像是个思想独立的人,一团怒火熠熠燃起,显然,它很生气眼前这个怪物从母鹿身上剥夺了什么,伤害了它的母亲。
母鹿似是感受到了小鹿的怒气横生,慵懒着从地上爬起,亦是抖抖额角的一双茸角,像是挑衅,望了望小鹿,又望了望身侧的武霓裳。
武霓裳嘿嘿笑了两声,尽力强作镇定,可显然动物之间是有默契的,遥远的地方她听见了轻微的鼻鼾声,似马似牛似虎,她来不及思索,因为那声音正已逼近的趋势愈来愈近,情急之下,脚底瞬间涌上一股气力,拔腿就跑。
身后的小鹿恍过神来随即紧追不舍,武霓裳身型瘦弱的不过十岁,哪里跑的过这四条腿的物什,只几步的路程,那小鹿已经挡在她的身前,堵住了去路,顶着它的一双尖锐茸角直指武霓裳。
武霓裳看着眼前,再回头去看身后的母鹿,这两只平日里温顺的东西此刻竟如豺狼般将她夹击住,她的胸口猛烈地跳动起来,园子里的森林气息太浓郁,像是死亡充斥着鼻端,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小鹿将那一双茸角向自己撞击而来。
是谁说小鹿温顺的?不过要了些毛而已。
茸角就要撞击上来的一刻,武霓裳的袖子被一股力量紧紧攥住,一阵风似的从一对花鹿的茸角罅隙中剥离,母鹿和小鹿的茸角都撞了空,生生地顶住了对方的皮肉,锐角深陷,刺出鲜红的血,染红了棕色的毛发,发出一声重叠的尖叫,两个东西的愤怒已达至顶峰。
武霓裳看着那深陷的伤口,悻悻的抚了抚伤口,低声道“这是想弄死我”
还未定神,拉住她的手又是一股气力,扯着她就跑,武霓裳这才仰头看见救命之人。
“你若能平安出了这林子,我可以对你的罪行既往不咎,这么些年,也就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竟敢私闯皇家园林。”那男子边跑边说着,额角的鬓发随风荡漾,看似已是不惑之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却丝毫不减。
武霓裳看着他的侧脸,说话的模样竟恍然觉得是幼时同父亲说着话,心下一暖,既不觉害怕,亦听不见愈来愈近的蹄声。
受了伤的小鹿显然比方才要弱了些,追了一小点路才追上这一高一矮两个身躯,再次挡在他们身前时,离入园处只剩一些许路程。
武霓裳挣开拉住她衣角的一双手,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却涉险救她的人“大人你先走,是我闯的祸,别叫我连累了你。”
那人颇是意外看了她一眼,嘴角有轻轻的笑意,小鹿的茸角再次向他们攻击而来,男人收了笑,掌风凌厉,武霓裳只觉耳边一阵微风略过,他的一双浑厚手掌已经击溃在小鹿的额角,砰地一声,小鹿已经晕头转向,辨不清方向,母鹿见状,又是一声低吼,像是呼着什么暗号,那一直隐隐不清的蹄声随着低吼愈加朝他们靠近,母鹿用背抵了抵小鹿,确认它还是安然无恙的,随即开始准备第二次攻击。
男子将武霓裳拉到身后,摊开一双有力的掌心,迎面攻向母鹿,另一面却见一头发了狂的雄虎疾驰而来,直扑身后的武霓裳。原来这头雄虎与这母鹿竟是交配的关系,难怪收到信号的雄虎这样愤怒,只是虎与鹿交配也不知会生出什么。武霓裳这样想着,不合时宜的竟轻笑了一声。
雄虎扑了空,见着眼前这两人,不免再次气急,鼓起一股气力再次扑了过来,男人的袖口在刚刚的攻击中已被雄虎的爪子掀去一半,露出一段黝黄的手臂,粗壮的样子很让人安心,只是这一次他没能躲过雄虎,健壮的虎身就伏在他的手臂上,紧靠着手掌的力量抵抗着那一对慑人的獠牙,武霓裳掖在他的身后看着额上渐渐密集的汗珠,害怕地一双脚已经开始轻颤,更可怕的是,安静在一旁的母鹿十分默契地再次顶着自己的一对茸角从身侧朝男人攻击而来,他分身乏术。
那角愈来愈近,男人却聚神在眼前的猛虎上,他亦要抵挡不住了,思绪还没跟上动作,武霓裳一侧身,面对着一对尖锐刺疼的茸角,那母鹿很是狡猾,一低头,刀锋似得一对鬓角就直插进武霓裳手臂上的位置,伴随着一声痛叫,鬓角满意地从她的血肉里拔出,又是一阵呼痛,身侧的男人恍过神,将丹田里所有的气力都聚集在每一根手指,随着一声大叫,他终于摆脱了那团东西,将雄虎推到一旁。
血从她白色的衫裙里蔓延,伤口被染上一圈血晕,像是一团夕阳,男人看着趴在地上的老虎,他向来晓得林子的兽是圈养,不会食人,只会伤人,所以才会只身犯险,却不知,仍是伤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丫头”他扶住她痛的颤颤巍巍的身体,捂住伤口的那双掌心里是一撮已被染得血红的硬毛,再转眼看看那头母鹿,缺了一块毛囊的背上俨然丑的紧“等出去再找你算账”他气道,实在是气,因为他又看见那头雄虎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如今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抵挡。
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应对,铁栅门应声而开,竟是偷懒的小兵发觉有人闯了林子,急急地来查看,男人看见了他,仿佛看见神佛似得,那头一鼓作气的雄虎也在听见小兵就着食指吹出的哨声恹恹地颓了下去,原本炯炯的眼珠子像着了魇,瞬间暗沉,摇着尾巴掉头不甘地走了,母鹿大概是觉着已然报了仇,亦是心满意足地掉头离开了。
小兵这才看见受了伤的武霓裳,一时惶恐,一头跪在他们身前,忏悔道“小奴失职,一时松懈,酿下祸事,请总监大人责罚。”
钟绍京未有理会,兀自扶着踉跄的武霓裳出了林子。
绕过梨园,便是禁苑总监的府邸,那处虽不及宫中的汉白玉阶,奢华富丽,却地处禁苑之南,直面皇城北门,入了北门即是入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