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景和宫
到了皇后的居所,皇后先叫了身边的一个女官去景和宫送信,就说徐蔚被她半道劫了去,暂时先去不了景和宫贤妃那里,约摸要过了晌午才能放她出来,叫贤妃莫等着急了。
娘儿俩在一起说了会子体己话,皇后叫人拖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儿来给徐蔚瞧。
有西番的洋柿子盆景,珐琅质的手靶小镜子,白犀牛角的梳子,彩色琉璃烧的风铃等等。
琳琅满目,堆了半人高一个大樟木箱子。
“咱们朝里头前年派出一队使臣出使西域各国,在那儿恰好遇着了西番有个大国的商队。”皇后兴致勃勃地跟她介绍,“听说咱们大齐西边儿除了十几个西域小国和跟咱们不太对付的西戎外,再之外还有个国人特别凶悍的罗刹国。在罗刹国以西不知多少里,还有好几个大国。其中一个大国叫什么土库曼,听说是先唐时期被咱们国人给赶到西边去的突厥人部族所建的国家。再往西还有好几个,但那名字拗口得紧,母后也记不住这些。就记得说,那边的人是信唯一神的,那个商队的领头人是他们国家的一位伯爵,仰慕咱们天朝上国,所以上贡了许多从西边带来的东西。”
徐蔚突然想起来,顾筠也曾跟她提过,前不久,有船自广州的海港上岸,船上就是这些来自西番的特产。广州道特地派了专人送到京城里来。
“哦,那个啊,跟我刚说的不是一拨儿,是两个国家的。皇上跟我提过。”皇后说,“据说这两个国家靠得挺近,就跟咱们同西戎,北戎和鞑靼的关系差不多,时不时会打个仗什么的。不过这两个国家大小差不多,国力也差不多,打起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两个国家离着咱们少说有万儿八千里路远。人家万里迢迢赶过来就想跟咱们做点生意。他们那儿玻璃器和黄金,大块的宝石多,就想换咱们东方的茶叶和丝绸。就拿海上过来的那家说吧,听说出发时足足二十条大船,一路风浪地到了广州,就只剩不到十条船了,怪可怜的。”
但只要这十条船装满了东方的瓷器和丝绸,茶叶,能顺利回航,那么船主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回头能再添二十条船。
“啊,对了,我还有一样好东西呢。”皇后拍了一下脑门,疾风一样奔到了内室,不一会又出来,手里多了个小盒子。
“这玩意儿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用,阿蔚你拿着吧。”
徐蔚打开盒子,里头是件五彩珐琅的小圆盘子,刚好能握在掌心。四周镶着红蓝宝石,正中是白色的底子,绘着个赤裸着上身的半身女子像。肌肤白皙如羊乳,金色头发盘着松松的髻,后背肩头垂下几绺如波浪般蜷曲的长发,鼻子高挺,最稀奇的是眼睛竟然是湖水一样的蓝色。果然形貌大异常人。这画像技法与齐朝的写意画法迥然不同,与工笔差异也极大。那画像上的人竟然像是真人一样,摸起来平平滑滑的,看着却十分立体,好像一转眼那人就要从小圆盘子里活过来一样。
“呀,这是什么东西。”徐蔚看着这裸女像,脸上涨得通红。虽然那胸部被女子的手挡着,但那丰软柔腻还是跃然而出的样子。
皇后一直盯着徐蔚的反应,见她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哈哈,吓着了吧。哈哈哈哈。”
徐蔚看着皇后那害着人的得意样子,敢情她是故意拿出来吓她的。
想来她刚得着这东西时,也给吓过一回,于是独吓吓不如众吓吓?拿来逗她玩儿了。
可除了这副过于逼真的肖像画,这珐琅的圆盒子做得实在精美漂亮,让她爱不释手。她拿手里细细端详,不一会便找着了机关,盒子打开,里头是另一块白色底的珐琅圆盘,上头刻着标记,一长一短两根细针钉在上头,那长的一根还在哒哒地转。
“西番的钟?”徐蔚惊喜。
来自西番的钟是极稀罕的东西。她以前在寿王府的收藏里曾找到一座,上紧了发条之后,走起来丝毫不差的,每到了整点还会有小人从钟顶的小房子里出来,小人面前有一面鼓,整点是多少,那小人就会敲几下鼓。简直是神乎其技。徐蔚特别喜欢这口钟,只可惜西番离中原万里,山险海恶,极少能流入中原。
这辈子她没想过会再入寿王府,也就跟那口自鸣钟失之交臂了。
没想到会在皇后这儿看到这么小巧精致的东西。
“识货!”皇后对她竖了竖拇指,又手把手教她要怎么给这小钟上发条,辨识钟点。
“这也太贵重了。”徐蔚知道这钟是极难做的。当初那自鸣钟有半臂长,里头密密匝匝全是各种钢铁制的齿轮机关,大齐也有匠人研究过这种,却极难复制出来。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一个圆盘是怎么样把那么多机关都缩小了收纳进去的。
越是小巧,所需的技艺越是高超。这小小的一只钟,可远比她之前得的那座钟要珍贵得多。
“东西就是要给人使的,放我这儿也就是搁匣子里叫它不见天日。”皇后笑着一推,“当娘的给女儿一点私房那叫个什么事儿?只要你喜欢,我这儿什么宝贝舍不得给你。”
徐蔚知道皇后这话说的实心实意。这么些年了,她待自己始终如一,没有半分变过。
在她心里,皇后其实也真跟她亲娘没什么差别了。
从她记事开始,到她慢慢长大,在她身边疼着她,爱着她,护着她,教着她的,也就是皇后和太后这婆媳俩。
收了礼物,陪着皇后早早用过午膳。皇后便带着她走出了坤宁宫。
皇后是个不喜欢被礼仪束缚的人。除了在外的大场合和特别重要的日子,在宫里,她向来比较随性。她性格活泼好动,时不时就从坤宁宫溜达出来,满园子乱逛。后宫的人都知道她这么个习惯,见着她穿着常服,身边只带着五六个随侍的女官就出来走动也都见怪不怪。
天气晴朗,前些日子下的雪也都被内侍们清扫得干干净净,空气清新清冷,让人胸腑间为之一清,精神也变得振奋。
坤宁宫离着景和宫也不算太远,徐蔚跟在皇后身边,两个走得不慢,身上微微出了些汗,倒将一身的倦意消散干净了。
离着景和宫老远,皇后和徐蔚一行已被宫人瞧见,着急忙慌地进去通报。
贤妃得了信,心中觉得十分诧异。
郭皇后为人宽厚,是个好性子,她年少时便认得她,当时两人还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可是后来皇帝娶了郭氏,而纳了她为妃。自此贤妃心中梗了一根刺,与郭氏便鲜少来往。
再后来,宫里多了顾氏,贤妃对郭氏的怨恨便慢慢浅了,等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看着郭氏原来那样爽朗活泼的人,一点点消磨得失了原来的没心没肺乐陶陶的样子,看着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年轻小小的便夭折,看着她一天到晚只能在园子里闲逛,晚上连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贤妃又觉得她可怜得很,连自己一半儿都比不上。
除了头上顶个皇后的名头,郭氏又有哪一点强过自己了?
这样才又渐渐跟皇后热络起来。
可惜皇后心大得很,宫务全扔给她,自己半点不留恋。对于自己暗地里的挑拨,流露出来的联合的意见就当听不到看不见一样。郭氏对她和气,对顾氏也一样和气。宫里的人无论是谁,她处事都公公正正,一碗水端平。
贤妃气她这六亲不认的架势。怎么说她们也是自小认识,比旁人都有交情。皇后却一点不偏心,她与顾氏的交锋,十次里,皇后倒有七八回判得是顾氏赢。
算了,既然她想做那个高高在上的架子货,那就随她去好了。不管怎么样,皇帝的长子是她所出,也早早封了太子,只要将来儿子继承皇位,她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后。嫡母哪有生母亲?更何况容旻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根本不担心会有人把儿子从她手里抢走。
这宫中渐渐的,便成了三足鼎立之势。皇后,贵妃,贤妃,名位有高低,入宫有先后,却是分廷抗礼,谁也管不到谁,谁也越不过谁去。
这么多年了,也就出了太子妃的事情,她才被皇后拎过去,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她儿子都娶了媳妇,眼瞧着再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准都要做祖母的人了。
贤妃想起来心口就闷得慌。
阿蔚又不是她亲生女儿,说起来,她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呢。与她是嫡嫡亲亲有血脉关系的人。这死丫头却偏偏与皇后亲,跟自己这个亲姨母中间好像隔了一层纱又似隔了一座冰山,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心中一时间翻腾了不知多少念头,但贤妃还是立刻披了件孔雀裘的大衣裳,步出殿外亲自相迎。
若只是徐蔚过来,唤她进殿来说话也就是了。
可是不止徐蔚来了,皇后也到了。她在宫中地位再怎么牢固,皇后也是她顶头上司,若失了礼,被人告到皇帝那里,皇帝肯定心里会不痛快。
赵贤妃心里清楚得很。
现在看来宫中三足之势稳固,坤宁,景和,关雎三个地方彼此互不干涉,但真有大事发生,皇帝从来只听皇后和顾贵妃的。在皇帝心里,皇后是敬重的人,贵妃是令他心襟动摇之人,而她,则是亲近,亲密,令他可以放松的人。
所以无论任何时候,对皇后,她只要保执着“敬重”二字,是万万不得错的。
徐蔚在重新回到这个人世之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位她亲近不起来的亲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