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是谁?
皇后语速很快,倒没什么废话。直接便从寿王容昀入宫见驾开始说起。当时她与皇帝掐着时辰,正要从宫里出发,寿王赶过来,劝皇帝不要去朱雀门,并将他之前在朱雀大街上看到的乱相一一说起。皇帝大怒,要严令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严查究办。可是严查也是要时间的,皇帝又不肯取消朱雀门之行让百姓失望,令人心浮动。
寿王苦劝无效,太子在一旁又指责寿王危言耸听,兄弟俩差点在皇帝面前吵起来。
后来皇后拿了她父亲留下来的金丝甲,亲手套在皇帝的身上,又给自己加了套软甲,还配上了剑和小皮盾,外头大礼服一罩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皇帝携皇后到底还是上了朱雀门,寿王和太子一左一右随行。
结果上了门楼之后,便见底下的混乱还没平息,好在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全数出动,加上远处的火光渐熄,好不容易让人们安定下来,这里人群里突然一乱,果然见到十来个大汉手推肩扛了许多木制包铁的大家伙,就架在人群里,三下五除二拼了个军弩了来。
人群像炸了窝,看着这些人不像善类,便四下奔逃。还好门楼下有重兵守着,一看势头不对,便有兵卒冲上去要拿人。两下就此打了起来。
门楼上的人见下头一团乱,自然一个个都伸了脖子向下看。便在此时,站在离皇帝身边极近的两个大汉将军突然拔出配剑向皇帝刺去。
皇后反应极快,她抬手一皮盾给挡了一下,另一侧的人剑光刚一出,便被寿王拔剑给架住了。原来自从下头开始乱,寿王就没一眼往下面瞅过,一双眼睛都盯着周围的动静。
电光石火的一瞬,皇帝身边的护卫都没反应过来,谁也没料到向皇帝动手的会是他的亲兵卫队,大汉将军属锦衣卫统管,能做到皇帝近卫的,除了身手过硬,面端体健,更重要的是出身清白,对皇家忠心无虞。等护卫们反应过来,皇后,寿王与那两个刺客已过了三四招。
原本的刺杀是出其不备,这第一招失了先机,便是这两人再有三头六臂也不会是众护卫和其他大汉将军的对手。这两人倒也果断,眼见一击不中,众人又都围了上来,知道这回要失手,便直接回剑抹了脖子,下手又狠又辣,完全不给人施救的机会。
皇帝回过身时,便只见众人剑指着,地上躺了两具尸身。
他的发妻和次子仗剑护在他身侧,而太子则扶着城楼,双眼睁得老大,面色苍白,嘴唇发抖,盯着那两个刺客的尸体发怔。
门楼上的战斗说起来长,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几个呼吸间,便去了两条性命。
皇帝面色不动,无事人一样一直站在门楼上向京中百姓展示他的龙颜,而身后自有沉默的护卫清理战场,将尸体带下去备查。
再之后,便是皇家功成身退,顾筠也从朱雀大街那儿赶回来,直接进宫面圣。
这期间,那两个刺客已经被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搜了个遍。却发现不是原本的那两个大汉将军,是人易容改装混上来的。
禁卫何其森严,禁卫中竟被刺客混入,一是驭下不严,管理混乱,二是有人居中接应,暗中支援。否则上哪儿找两个与被冒充者身高体貌这么接近的刺客?又怎么知道当日值守排班是这二人距皇帝最近呢?
锦衣卫现在是顾筠管着的,皇帝亲卫也是他做的名义的上司,此事一出,不管刺客来头是怎样的,背后主使是谁,他一个监查不力,失职失查的罪过是要背上的。
当时顾筠的同知就被皇帝一怒给撸掉了,还罚了三年的俸禄。虽然顾筠不靠这点俸禄吃饭,但这是他人生十八年来第一次遭受的重大挫折,对极好脸面的顾十七来说,这巴掌打得他着实有点狠。
从朱雀大街有黑火药爆炸,有人趁火打劫,想引发混乱,到寿王在太白居遭人下毒暗算,再到朱雀门楼亲卫中惊现刺客,险些要了皇帝的命。可谓层层设套,一招连着一招,无不阴、狠、毒,招招都是要人命的绝招。而就像贵妃曾经分析过的,这些事若论起朝中将会最得益的人,答案都指向一处。
可这事每个人都有思量,却并无一人有胆子直接说出来。太子之前在城楼的表现较寿王差多了。当时城楼上除了皇室的成员,还有政事堂几位阁老与六部主事,所有人都看到了。
好巧不巧,一直低调的,只活在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中,那位病弱的,随时都可能会早夭的寿王就这么以英俊潇洒的容貌,冷峻犀利的剑招和严守于皇帝身前的英武之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经此一事,寿王就算再想藏拙也不可能了。太子表现不佳时偏他又这样出色,太子又怎么会不生嫉妒,不生怨愤,不对这个以前忽视的弟弟产生警惕之心呢?徐蔚这样想着,若太子真的对寿王生了戒心和妒意,那么那个背后黑手所设计的这些连环套路,也未必就全数失败了。
“当时殿中阿旻,阿昀,十七都在,朝中三位阁老也坐着,我瞧皇上脸色不好,估计是对太子起了疑心。我是想劝来着,可是这么多人在,我又怎么开口劝啊。”皇后一脸庆幸地拍了拍桌子,“幸亏啊,这时候你们猜谁来了?”
太后捶她一拳:“都这时候了你
还卖什么关子,直接说。”
皇后嘿嘿一乐:“顾氏来了。也不知黄允那老家伙怎么守的门,居然连声通报都没有,直接就让她走了进来。她进来就说了一句话。”
皇后停了停,挺直身子,目光睥睨,仿着贵妃的语气语调:“一屋子蠢材,不过是北戎使的上不得台面的诡计。你们这些爷们有工夫在这儿疑神疑鬼,不如赶紧的调兵调粮,加固各关的城防。北戎或是鞑靼,就要跟咱们开战了。”
徐蔚捂着胸口小声惊呼出来。
太后倒是十分镇定,点了点头说:“原来是从北边儿来的。这就说得过去了。”
徐蔚以前也都是闭了府门过日子,对于朝中之事从来没上过心。至于边疆的局势,她只知大齐立国至今二十余年,北边有鞑靼,西边有羌戎,羌戎因为内乱分成了北戎和西戎两支。北戎从西北草原向东迁移,与鞑靼争夺牧场水草,又时常南下侵扰大齐边境,被他们称之为“打草谷”。所到之处,男丁全被杀死,青壮妇人和婴儿则被劫掠回部族以充实人口。至于钱粮布帛,甚至民家的铁锅锄头都被他们抢走,可谓寸草不留。
原先北戎是被西戎赶到北边来的,战力实力并不算多强,可是他们出了个很强势的汗王,实力不强就去抢,把别人的东西都划拉到自己碗里来。
鞑靼是马上部落,人人上马为兵,下马为牧民,民风尚武彪悍,北戎初时并不是鞑靼的对手,便将主要劫掠的对象放在中原汉人身上。
那时前朝政事腐败,文官勾心斗角,武将拼命揽财,武备废驰,军中多是老弱疲鄙,北戎人南下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边境被抢的十室九空。北戎靠着吸中原汉人的血,慢慢强大起来,与鞑靼也可分庭抗礼。
直到先帝举事,历经十年建立了大齐,前朝殇帝自尽,萧皇后带太子北逃,原想投奔远嫁鞑靼为阏氏的小姑子安定公主,谁想半路被北戎人劫走。北戎汗王见萧后貌美,便收留了她和当时年已八岁的太子。
萧氏一心想为先帝复仇,因北戎汗王对她极为宠爱,便日夜在他耳边描述中原繁华,江南美景,鼓动北戎南下入侵中原。于是便在先帝立朝的天授元年,北戎南侵,与齐军大战于长平关外。当是国贫民乏,北戎来势汹汹,虽经苦战,长平关一役齐军损失了两员开国大将,只得退守达兴城。晋阳长公主那时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姑娘,发动了齐军内眷以及武将家里的姑娘小媳妇儿,自组了娘子军,千里奔赴达兴接应。
当时谁也没想到,一个本应在家里描眉绣花的还不满十四的小丫头能有这样的魄力出征,也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登高一呼,竟有无数的姑娘小媳妇儿敢站出来响应。达兴城苦守了三个月,战事胶着从秋风乍起直到漫天飘雪。北戎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达兴关竟能坚守这么久,北戎人向来是以战养战,一路劫掠做自己的给养。可边境战事一起,本就被经年北戎清扫过的边关本就没剩多少百姓,齐军一到,更是将他们全都迁回关内,一粒米,一根草也不给北戎人留。北戎带来的牛羊都吃光了,部族中的精壮外出这么久,留在后方的妇孺家人在严寒来临之时不知能坚持多久,会不会有鞑靼人来浑水摸鱼?北戎人心渐渐浮动不安,很多小部族的头领都心生退意,想要撤兵。
可是北戎汗王一向铁血,何况出来这么久,什么也没抢回去,这寒冬要怎么过?族里又要死多少老人,有多少小孩子熬不过这个冬天?所以他坚持不撤。
晋阳就在这寒冷的冬季,双方都人困马乏的夜晚,亲自带了一队亲兵溜出城摸到了敌军侧翼。
一场混战中,晋阳长公主一箭射中了敌军中看起来地位挺高的一个年轻人。没想到那是北戎汗王极为喜爱的三王子。
人心涣散,痛失爱子,北戎汗王在伤心愤怒的同时又要应对下头各部族头领的反对。此时又从后方传来消息。鞑靼趁着北戎精兵尽出,后空虚,劫掠了三个部族。这样的严冬,被抢光了牛羊粮食的部族只有等死一途。
最终北戎终于承受不了压力,全线撤军。
之后的严冬里,果然冻死饿死了许多北戎人。而北戎汗王的领袖地位也因此受到了极大的置疑,他本人就死在三个月后的一次暗杀中。
再之后,北戎汗位争夺激烈,元气大伤,此后的二十年里,再也无力南下犯我中原。
在所有人心里,北戎人是居无定所,食肉寝皮,只会打杀劫掠的蛮族。他们粗暴,凶悍,善战,从来以武力说话,没有汉人弯弯绕绕的心思,层出不穷的诡计。又怎么会设计出这么一个环环相扣,步步杀人的毒计呢?
寿王,皇帝,死了最好,就算不死,也会引动朝中动荡,推动那些藏在暗处,有野心,有“追求”的人展开行动。同时,将太子立在了风头浪尖。
皇家最不能忍的是对皇位的觊觎,哪怕觊觎的这个人已经是太子。
前朝已经有太多残酷的例子,父子,兄弟,骨肉亲情在天下至高权柄的面前轻薄如纸,轻轻一捅就会破。如果顾贵妃没有一语道破这背后的推手,将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北戎的身上。
只怕现在朝中已经乱了。
“萧氏这个女人啊。”太后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发出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