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争执
薛皎皎眉头一拧:“石墨兰也就罢了,那什么表小姐又是什么人?”
段二姑娘却是知道的,便说:“是石家老夫人娘家哥哥的孙女儿,去年没了爹娘,被送到石家养着的。墨兰对她可好,自有了她,都鲜少出来跟我们玩儿了。”
薛皎皎家里一摊乱事,对“表姑娘”这三个字着实敏感,她家那位崔表姑娘可不就是薛母兄弟的庶出女儿?
于是她立时便炸了:“太后娘娘办这赏梅宴只请了各位朝臣勋贵家里的姑娘,什么表的里的不分香臭怎么敢随意带进宫来!石墨兰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
薛皎皎说这话时并未压着声儿,石家小姐带着表姐此时正站在外头等着里头传话,这字字声声便都听了个清楚。眼见着表姐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着转,石墨兰心疼得紧,也不顾外头侍婢还在拦着,扬声便叫道:“不见就不见,谁香谁臭了?真当人人都要巴结着你不成?咱们这便走,用不着碍着郡主娘娘您的贵眼。”
薛皎皎原先也是认得石墨兰的,她爹虽是御史清流,但石墨兰天生一副侠义的热心肠,并不像一般文官家养出的女儿要么刻板,要么矫情。薛皎皎跟她还挺谈的来。这会子有人在门外发飙,她立刻就听出石墨兰的声儿来。
“怎么着,说她还不服气?”薛皎皎冷笑一声,站起身直接拉开门,跟门外的石墨兰脸对着脸,“也对,你估摸着也是头一回进宫来,宫里的规矩不知道,要不要我找个宫嬷嬷来教教你?”
石墨兰的表姐一个劲拉她袖子,想叫她离开,被石墨兰甩开。
“太后娘娘是说了这回宴请的是四品官员家中未议亲的子女。我表姐父亲是江左道宣慰使,正经的四品官儿,她又没议亲,当然可以来。你凭什么说她没资格,说她是臭的?”
石墨兰长相平平,圆眼大脸,个子比薛皎皎矮了大半个头,却横眉立目,叉腰与她对峙,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倒是她那个表姐,杏眼朱唇,削肩细腰,顶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胚子,那眉目间,与薛家那位崔表妹竟神奇的有三五分相似。
原本薛皎皎听了石墨兰的话,知道人家是按规矩有资格进来的,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太武断了些,但这一抬头看见那娇娇怯怯,与崔氏神似的脸和表情,心头那一点后悔变成了一壶滚油,直向心头火浇了去。
“江左道的人,怎么这会子倒跑来京城巴巴来参加这赏梅宴了?”薛皎皎上下眼打量着那位表姑娘,见她一身鹅黄绣金银花的小袄子,外头罩件石青色的刻丝镶金襕边的八幅流云裙,耳上明晃晃垂着青金石的耳坠子,头上也是一色的青金石头面,雅致的很。
“听说你是去年才进京的吧。”薛皎皎冷笑一声,“令尊令堂还在江左?”
那表姑娘面上血色刹时褪了个干尽,并不说话。
徐蔚和殷段三位姑娘此时已经追了出来,正听着昭明郡主咄咄逼人,徐蔚忙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
“你别管。”昭明郡主甩开她,将袖子卷了卷,“我正问着呢。怎么着,本郡主一句话都问不得了吗?”
石墨兰身量虽小,却也护在她表姐身前,双眼瞪的溜圆:“你凶什么凶。我表叔表嫂去年病逝了,但她依旧是四品官员家眷,依旧有资格来。太后旨意里可没说要父母俱在的才能来。”
昭明郡主眉毛一挑,嘴里“哈”了一声。
“这么说,这位姑娘还在孝期。”
石墨兰闻言脸色也变了。
“你们石家可是翰墨传家,书香门第,你父亲又是清流之首,成日里不是弹劾这个没规矩,就是弹劾那个失仪。怎么着,敢情你们家的规矩跟旁人都不一样。子女为父母守不过一年,就可以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出门玩乐了啊。”
石墨兰脸色铁青,表姐戴孝了快两年了,只不过家里老祖宗身子不好,自将她接来京城,怕触了老太太霉头,家里表姐的孝衣都穿在里头,外头罩了素色的衫袍。这回进宫,也是老祖宗亲自找到她,想着要给表姐寻门好亲。机会难得,想着将来议亲,备亲也要二三年的时间,那时表姐早就出孝了。她一向与表姐亲近,难得老祖宗又哭这侄孙女如何命薄不易,只是来相看相看,说不定就能相中个合适的表姐夫,让表姐以后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所以她们是瞒了父亲悄悄将表姐带进宫里的。
谁知道就这么寸,薛皎皎往日与她关系不错,也并不在意那些个死板的规矩。今天却不知发了什么疯,得着她这表姐不依不饶起来。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带着表姐过来,还想着请薛皎皎帮着参详参详,看有哪家品行不错的儿郎可以选择。
忙没帮上,人先被她拖到坑里去了。
“咱们走。”石墨兰这回也不跟她纠缠,拉着表姐转身就要走。
薛皎皎却比她行动快,身子只一闪,便拦在她们身前。
“不是你要见我?怎么见了我就要走?”
石墨兰黑着脸:“你不是不见我的吗?这会拦着我的路又做什么?”
“我可没说不见你的话。”薛皎皎对石墨兰说,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个表姑娘。
“薛皎皎,你别得寸进尺啊你。”石墨兰脸颊涨得通红。她这边的确理亏,万一薛皎皎叫嚷起来,非但不能帮着表姐,反而会害了她。不管是何朝何代,忠孝忠孝,孝道始终为礼仪所重。表姐别说挑不着好姐夫,说不定连命都要交待在京城了。
“我怎么得寸进尺了?”薛皎皎双手叉腰,“难不成我说错了?要不要让楼下大家来评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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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徐蔚见石墨兰浑身发抖,紧咬着牙关,眼泪都快出来了,还强挺着站在她表姐身前,不觉有些心软。
“你魔怔了吗?”徐蔚出手,把薛皎皎拉回来,让殷七段二拽着她,“喝了点酒,就越发管不住自己。”殷七段二使足了劲儿,连拖带拽将昭明郡主弄到边上去。
又对石墨兰赔礼:“她这几日心里头不畅快,说话做事都不经脑,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们。”她此时才瞥见这表姑娘的形容长相,眉头微蹙一下,才明白为什么一向心大的昭明郡主怎么会紧揪着她们不放。
“您是昭德郡主吗?”石墨兰本来又气又怕,虽然强站着,却是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这会子一个仙女似的宫装少女突然出来,将昭明郡主拽走,声音又温和又好听,她只是恍了个神,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应当便是京中闻名已久的昭德郡主徐蔚了。
“你叫我阿蔚就好。我以前常听皎皎提到你。”徐蔚柔声说,目光只放在石墨兰身上,并未去看缩在她身后一直不吭声的表姑娘,“她能常提起的姑娘不多。她若不是很喜欢你,也不会在我面前提起这么多回。墨兰姐姐,你可是她不多的朋友之一。”
石墨兰个性单纯直率,听着徐蔚这么说,又想起以前同薛皎皎一起的情谊,略犹豫了下,但转脸一见她表姐煞白煞白一脸的饱受惊吓,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
“那她怎么能这样说话,还说不是针对,我看她分明就是……就是……”她又看了一眼表姐,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分明就是见不得比她好的!这样羞辱我们,只一句心头不畅快便能揭过去了?”
徐蔚本来想息事宁人,给石墨兰递个梯子下来也就是了,没想到这姑娘却是不依不饶起来,可见也是家里宠惯了的,连局势也看不清。单纯过头,便成了蠢。
徐蔚笑容敛了,目光冷冷看着她:“怎么,难不成皎皎话说错了?你们家表姑娘不是孝期里出来的?你说揭不过去,是要她当着众人的面给你表姐赔罪怎么的?”
石墨兰也就是一时热血上头,见徐蔚一变脸,已经知道自己说错了。明明那么温柔明丽的人,这脸色一冷,身上竟有股子慑人的气势,让人从骨子里往外生寒气。
当时就傻了,站在那里进退不得,这时候服软道歉才是应当的,可是她怔愣半晌,那话就是说不出口,身后那表姐使劲拽她,那意思也分明是让她快些认错。可这姑娘梗不过来,只觉得四周压力巨大,自己再说什么话都是错的,心里又急又气又委屈,憋了憋没憋住,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发青了。
石墨兰哭声响亮,引的楼下的众女纷纷向这边张望,楼梯口不时有戴满珠翠的小脑袋伸过来探看。
薛皎皎刚刚发泄一通,其实现在也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分,所以徐蔚出头试图调解时她也没再开口,但看石墨兰不依不饶这劲儿,她心头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被燎起,张口骂道:“哭,哭,哭什么哭,你还委屈上了,难不成你还觉得这事你做得对?”
她还再想说什么,被旁边殷九姑娘手疾眼快捂住了嘴。
楼底下听着了昭明郡主的声音,吓的又将头缩回去。心里固然是好奇万分,却也不好再明目张胆向上探看了。
徐蔚双眉紧蹙,低喝了一声:“都住嘴,谁也不许再发出声儿来。”
石墨兰哭得直噎,还想要说什么,早被她表姐也捂了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妹妹若想我现在就去死,只管再哭出声儿来。”
她这么一说,石墨兰又噎了一下,倒是渐渐收了声。
徐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直叹气,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愁人。
“你们先进来,等百戏过了一半再悄悄出去,免得引人瞩目。”她看了一眼石墨兰,“还有,回去之后就和你表姐在家里修身养性,等她出了孝再出来。”
“凭……”石墨兰这会子刚进来,才落了座,听了徐蔚这番话,腾地站起来,脖子一梗,却被她表姐又给摁了回去。
“是,是,我们知道了,回去之后一定闭门思过,再不出来。”
过了会子,见屋里众人不再关注她们这边,那表姐才压低了声音劝墨兰,“这事确是咱们有错处,姑祖母便是心急,咱们也该好言相劝,据理而争,瞒着表叔表婶私底下过来,本就不对。过会咱们就悄悄儿出宫回去,我自去对表叔将此事说清楚,谁怎么罚便罚。”
石墨兰急了:“那可不行,我爹那脾气若是知晓此事,说不定就要逼你出家……”
“不妨,两位郡主既已让我们躲进来,便是要帮着瞒下此事,这便有转寰之处,而且姑祖母也会护着我,叔父最多也就训斥我几句,再关我些日子……”
两人说话声音虽已压得极低,但三楼人少安静,徐蔚耳朵也尖,七七八八听去了不少,不觉暗暗点头。这姑娘比石墨兰可清楚多了。皎皎为了自己家的事迁怒她实在是有点过分。
石大人肯定不会对他这表侄女重罚。也就石墨兰这缺心眼子的憨货能信了她表姐这番话。入宫的女眷之前都要列在名册里才许进宫的。若不是她爹默许,这位表姑娘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名册上而被放入宫?宫里护卫层层,滴水不漏的,想混进来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这样想着,徐蔚的眼睛不免又往那边多瞄了几眼。
殷九娘年纪最小,却是极会看人眼色,见徐蔚对那边有些在意,便凑近了说:“姐姐是不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徐蔚点了点头。
“她姓袁,单名一个莹,石家姐姐私底下是唤她锦娘的。”
这小家伙消息倒灵通。
不过,袁莹?袁莹……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