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名,云萝,是无忧子赐我的名。
无忧子的弟子,属云字辈,取名亦是走文艺范,按着“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来排名。我属于计划外的弟子,无忧子信手给我取了个罗字。
大师兄云沧是无忧子最为得意看中的爱徒,也是云月、云珠、云暖、云烟四位师姐明争暗斗的心上人。这话是青竹大哥告诉我的,因为四位师姐经常在青竹大哥的地盘上以斗法争高下以确定谁有资格陪在大师兄身边。青竹大哥烦不胜烦,忍无可忍,终于在某次弱弱发表意见:“感情的事跟法术高低无关,谁有无资格要问你们大师兄。”结果,青竹大哥的头巾还有腰带被师姐们给削飞了。
青竹大哥一气之下,告到无忧子那里。无忧子心疼葱郁如盖的竹林如今成了枝叶零落的杆子,害他少了饭后寄情吟诗的好去处,好生安抚了青竹大哥,难得大方的赠了青竹大哥一册修习宝典,希望青竹大哥勤加修炼,早日恢复往昔风采。无忧子觉得四位师姐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是家丑,不可外扬,又给了青竹大哥一块玉佩作为封口费。
青竹大哥转手将那玉佩挂在了我的脖子里,将那册修习宝典给塞给了我,对我说:“小小,这俩东西都是宝贝,无忧子那老道这次是真下了血本,你好生收着。”
我不肯要,这毕竟是青竹大哥失了百年修为换来的,我如何能安心收着,我说:“青竹大哥,我用不着,我只要把茶烧好就好。”
花大娘道:“孩子,收着吧,别违了你青竹大哥的好意。”
青竹大哥道:“小小,你若不肯收,大哥以后就不来喝茶了。”
我无奈,只好收下,为不违青竹大哥好意,夜深无人时,拿出那宝典来修习,遇到不认识的字,记下心来,待树爷爷、花大娘或者青竹大哥来时,再讨教。
青竹大哥总说我其实比我那四个师姐要蕙质兰心,是块绝世好璞玉,可惜无忧子那老道眼拙不识货。
我自然是不信的,只当青竹大哥疼我哄我开心。我向来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凡世间连亲身父母都嫌弃的弃儿,就连这“水云间”也不是个可以永久安生之处,哪一日无忧子一个不高兴,将我驱离,我又将是个居无定所举目无亲的弃儿,如何与那些出生名门道家的师兄师姐们比?
提到“非人类”,想到久不来的花大娘、树爷爷、青竹大哥,还有小树精,我情绪有些低落,问大师兄:“大师兄,那个重量级的仙君,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呀?”
大师兄当我跟外面从早上开始便是翘首以盼的师兄师姐们一样,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我的小云萝也急不可耐,要一睹仙君风采了?”
我仄仄道:“算是吧。”其实,那重量级的仙君我才不稀罕呢,我只是想着,他若是来,便是快来快走,若是不来,便是赶紧来知会一声。蜀山派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仙家驾临蜀山,精怪们要及早回避,不可四处闲荡冲撞了仙君。
想来今天这仙君真是重量级中钻石级别的,我所有的师兄师姐们都早早候在“水云间”翘首相迎,且听大师兄说,无忧子正在山上亲自排练歌舞看菜单呢。
大师兄将我肩上的白条毛巾拿走,替我整了整略短的褂子,低声道:“我可怜的小云萝,你且再熬一熬,熬过今年,大师兄带你上山,不再让你一个人守在这。”
相似的话,自我有记忆起,大师兄总会三不五时的说起,记忆中,大师兄第一次说,是我五岁那年的中秋,我蹲在“水云间”外的石阶上,仰头看天上的圆月,侧耳听山上的乐音,看着听着,便是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我在“水云间”灶旁的席子上,大师兄握着我的手守在我身边,我尚且睡眼朦胧,被大师兄用力的抱在怀里,莫名其妙的听着大师兄哽咽又似立誓一般的说:“我可怜的小云萝,你且熬一熬,忍一忍,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后来,渐渐明白,大师兄一直想将我带到山上,只是无忧子始终不肯应允,大师兄求得狠了,无忧子便会丢下一句:“上山不行,云沧你若再求,水云间她也别想待了。”从此,大师兄真是不再提我上山之事。
我有些纳闷:“大师兄,过了今年,无忧子就肯让我上山修习了吗?”
大师兄不置可否的笑笑,捏了捏我的右脸,轻声道:“万事有大师兄,你只要信大师兄,可好?”
大师兄是好人,待我从来是极好的,我不想惹大师兄不开心,便是开开心心的一点头,脆生生的应道:“好。”其实,我更觉得青竹大哥有些话是对的。
青竹大哥说:“小小,你一定要记住,世间从来没有坐享其成的好事,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靠自己去努力,唯有自己才是最牢靠的。”
青竹大哥还说:“小小,对欺负你的人,你可以善良不计较,但绝不可以天真无防范。对疼惜你的人,你可以相信,但不可以依赖。”
大师兄正与我在屋子里小声说着话,三师姐云月一阵风一样的进了来:“大师兄,师父派青鸟来传话,让我们即刻回山上去,仙君踏着祥云直临山巅,正与师父品茗论道赏莲呢。”
三师姐语速极快的说着,又飞速的拉了大师兄的手,转身就要回。
大师兄被三师姐拉着走了两步,脱了三师姐的手,折返来,拍拍我的脸,低声安慰我:“以后,等以后,你想见谁,大师兄便带你见谁去。”
三师姐一跺脚,锲而不舍来牵大师兄的手:“哎呀,大师兄,走啦!”
临走,三师姐漂亮的水汪汪大眼乜了我一眼,樱桃红的小嘴一张一合,是在说我烦人。
我见怪不怪,无动于衷。
那仙君似有长住打算,竟是来了四五日也不见走。
在这四五日里,师兄师姐们也不下山轮值喝茶了,大师兄忙得也没空顾我,我猜想,蜀山上下定当全都在围着那仙君转。
到了第五日,横竖无人光顾“水云间”,我将灶火一灭,茶也不泡了,溜到竹林去扰青竹大哥的清修,不成想,无忧子的那只青鸟正围着青竹大哥叽叽喳喳,口沫横飞。
我一直觉得这青鸟对青竹大哥有点意思,不然,怎不见她三不五时去跟樟树爷爷花大婶邻居情深唠嗑家常的。不过,我对这青鸟没啥成见,因为她对青竹大哥好,对青竹大哥身边的人也都好,经常捎带些糕点来给我吃。这不,她见到我来,还特意停下来,扔给我一小袋糕点,跟我打招呼,青竹大哥喊我小小,她也跟着喊我:“小小来啦,来,这边儿坐,我正说到热闹处呢,你边吃边听听。”
无忧子注重隐私,有“家丑不可外扬”的强烈羞耻感,他身边的信使青鸟可没有。青鸟对青竹大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张嘴倒豆子般的将蜀山派众人连同那个大神仙说了个尽。
青鸟作为无忧子的资深贴身信使,常年耳濡目染,文采斐然,口才极好,是个八卦高手。我背靠着青竹大哥坐,在满嘴的绿豆糕甜香中,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