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阿红很少笑,更别说笑出声。
车厢异常拥挤,洗脸池上都蹲着人。
有人来用水,那人叉开腿,水从其胯下流出,像尿。
没人计较,计较的人混不到挤绿皮车回家过年。
三人座躺着一方脸汉,脚冲过道,鼾声如雷。
彭阿红站在过道里,时不时得踮起脚,几无立锥之地!再瞅瞅那位,气得牙痒痒!
气也没用,站着的大老爷们都不敢出头,何况她!
彭阿红身材娇小,眉清目秀,典型的南方女子,但生性倔强,认死理。
一个流子,腾出半个座,拍着搭讪:“妹子,累不,坐下歇会?”
彭阿红白了对方一眼,朝一边挤了挤,闭上眼想心事。
火车又到了一站,没下的,吵吵嚷嚷又挤上不少,列车员吆喝着像赶牲口。
车开不久,一个小伙举着牛仔包,气喘吁吁地挤了过来,冲那躺着的方脸汉喊:“大哥,这有人啵?”
这声问,石破天惊,引来强烈关注:一个攥着纸、准备如厕的“四眼”停住了;一名沉浸在音乐中的少女摘下了耳机;一位奶孩子的妇女将奶嘴戳进了婴儿的鼻孔……
彭阿红也睁开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来人:二十出头,发密如刷,五官周正,就是鼻子大了些,鼻翼一鼓一鼓地,像青蛙的肚子,生动有趣。
方脸汉没反应,鼾声依旧。
小伙原话又喊了遍,并用膝盖碰了碰对方。
这动作令观众都摒住了呼吸,车厢里落针可闻!
“滚!”
方脸汉终于启开眼,吼完,又闭上了。
小伙讪笑着看看大家,突然伏下身,彭阿红个头小,踮起脚也没看见对方在捣鼓啥。
不一会,小伙起身,清了清嗓子:“坐车怪闷的,猜个谜吧?”
有人冷笑,但没人接腔。
“什么人穿鞋睡?”
听众自然知道是说那方脸汉嘞,但不明白这个哏在哪。
“大家都猜猜呀,闲着也是闲着!”小伙卖力吆喝。
彭阿红琢磨了一番,没明白,心想对方是在找台阶下,顿生鄙夷----看来也是个没种的主!
不过人都有好奇心,大家表面不配合,开始各行其事,但耳朵都竖着。
关子卖足了,胃口吊够了,小伙高声宣布:“死人嘛,只有死人才穿鞋睡嘛!”
“噗!”
彭阿红笑出了第一声,虽然及时刹住了,但她的笑像导火索,旋即点爆了整节车厢----有人边笑边指着方脸汉的鞋!
笑声里夹杂着对方脸汉的愤慨,尤其是那些站着的人!
彭阿红笑时,小伙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清澈火热,射出去就收不回来,似乎想钻进彭阿红眼里,彭阿红赶紧扭头避开。
方脸汉听出笑外之音,“嗖”地坐起来,凶狠地瞪着小伙:“操,你敢取笑老子!”
小伙耸肩装无辜:“一车厢的人,就我没笑喔!”
此言一出,笑声又起。
“妈的,找死!”
方脸汉恼羞成怒,刚起身,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额头碰到桌角,见了红!再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带竟被绑在了一起。
玩笑开大了,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边上的旅客纷纷起身,腾出战场。
原本寸步难移的彭阿红硬是被挤出了五六个身位!
她不时踮脚张望,不为看热闹,而是替那小伙子担心。
就体格论,对方绝对不是方脸汉的对手!她心里便钦佩对方:有正义感的多,敢出头的少;敢出头又幽默的就更少;敢出头又幽默且富有谋略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年后,隋变告诉彭阿红,其实一上车,他就瞄见有人躺着,便让列车员去喊乘警,说一会会有人打架!
这也是乘警及时出现的原因。
“如果那胖警察来晚了,你不惨了?”彭阿红心有余悸。
“扯淡,我是不想出脚,不然肯定是他残!”
隋变一脸笃定。
火车到达翠屏是凌晨4点,凄风冷雨,天黑如铁。
彭阿红拖着行李最后一个出来时,广场上已空无一人,只有条瘸腿的黑狗在溜达觅食。
彭阿红不想回家过年。
她今年29,在她工作的那个沿海城市或许还是美好年华,可在老家却沦为了超级剩女、亲友笑谈、父母心病了。
彭家三姐妹,她是老大,模样最好,学历最高,是父母的骄傲,被寄予了厚望。
父母的偏爱,令两个妹妹心怀不满,暗生嫉妒,幸好姐姐在婚姻上不顺,才使得她俩心里又平衡起来。
女人嘛,怎么好都不如嫁得好!
这两个妹妹早已结婚生子,而且都还嫁得不错,过上了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年节里,一大家子聚餐,彭阿红成了件摆设,根本插不上话,而且还得承受冷嘲热讽。
久而久之,她就不愿回家,特别是过年。这回若不是母亲在电话里声泪俱下、以死相逼,她绝不会妥协!
彭阿红不愿回来,便赌气没告诉家人坐的哪趟车,几点到,所以也没人来接。
她家住在城乡结合部,离火车站有二十多里地,此时没的士,班车要到8点,她杵在出站口的屋檐下,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傻等也不是办法,彭阿红决定到马路上碰碰运气。
这时,趴在拐角的小车突然亮灯,启动,朝她开来。
“妹子,上哪,哥送你吧,这个点可没车!”司机剃着板寸,脖颈挂了条拇指粗的金链子。
彭阿红不搭话,警惕地紧走两步,那车不依不饶地跟上来。
“妹子,别害怕,哥不是坏人,要不我把身份证、驾照,还有每年的'三好学生证'都给你看?”司机越发来劲了。
彭阿红拖着笨重的行李走不快,心里害怕,壮胆道:“再跟着,我可喊人了!”
“你喊呀,兴许能招来鬼!”司机笑得邪性,一听就干惯了调戏妇女的勾当。
彭阿红这下真是慌了,想到前些日子新闻里报道女学生回家途中被司机奸杀的惨剧,果断地尖声呼叫起来,周遭寂静,效果惊人,彭阿红自己都吓了一跳。
“赖子,你有病吧!美女,快别喊了,我叫隋变,咱俩认识!”
后座的车窗摇落,说话的人探出头,彭阿红怔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