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浑厚的咆哮传来,让熟睡的关磨惊醒。
腥风阵阵、草木飒飒,关磨睡眼惺忪,嘴角垂涎,六神尚且还未完全清醒复苏。
又是一道咆哮,使得大地微颤。关磨睡意顿消,立时弹身而起,蹲矮身子,四下观察起来。
他本躲在一棵象树之后,沉浸在颅宇腑腔之中,不知觉间,便沉沉睡去。
此时,听得一阵蛮兽凶咆,心惊肉跳,好在近日历经不少异事,立马便恢复常态,对周围风吹草动甚是惕然。
咆哮声越来越近,周围有几道低喝声丝毫不差地传入关磨耳中,仔细一辨,却是那一行人中的几个汉子。
“躲好点。”
“还有四息,它便踏入。”
“出手迅疾些!须得我们十人一齐出手,才能将之击毙。”
“否则,又得劳烦二位大哥出手。现下,是我们展现一番的时候。”
有几人甚至就隐藏在关磨身后的象树之上,不过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某处,未曾朝关磨所在之位瞧上一眼。
“来了!”一人惊喝,关磨听得心痒,欲探头观望,却怕被人发现。
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蓁蓁微颤之音,并未闻得什么血腥气味,关磨料想应不是什么凶蛮之兽。
关磨怀中的影鹞一激灵,将自己裹成一个肉球,两只小翅膀紧紧贴在身上。
“动手!”话音刚落,“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几乎同一时刻响起,又同一时刻灭绝。
下一息,“轰”的一声,草叶纷飞,强横的风浪席卷,好在关磨躲在象树之后,未曾受到太大波及。
象树枝桠上,三四人倒飞而出,硬是被风浪卷得七荤八素,落在地上,不知伤势如何。
“先去将那几人救起。”
关磨心中一紧,怕被发现,只得趴伏下来。
“这几人并无大碍,掉落下来之际,都用上了‘九曦碑身’,使得冲卸去不少。”一人说道。
“背他们到潭边歇息,你们随我去看看那孽畜还能否存一口气。”几人远去,并未发现匿于灌木之中、象树之下的关磨。
关磨双手撑地,欲起身倾听,一时间忘了断臂之处,痛得浃肌沦髓,还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
他缓缓撕下一缕兽皮,裹缠在血流不止的左臂肘部。
“这‘武甲’倒也耐打,十个尘翳阶高手,齐发‘九曦指’,竟只将它头颅轰碎,背上覆着的厚甲,却是未伤分毫。”关磨听得有人如是说道。
“留着也无用,若不是怕它狂性大发,我们倒也不必杀它。”
“据说这武甲外相虽滑稽可笑,但发起威来,便是我与顾大哥也难以讨好。”那身着湛蓝兽皮的男子出现,朗声说道。
顾姓赤面男子这时也从潭边到此,说道:“武甲咆哮之声便极为可怕,这只武甲太过年幼。那成年武甲一吼之威,开玄境强者也不敢撄其锋。”
那兽皮男子说道:“你十人均处在尘翳阶,这次若是有幸进得九曦宫,机缘自不可少,但村长告知我,行毋念贪,诸位还是适可而止,莫要因一时眼热,而送了性命。”
说罢,便让人将那武甲之尸丢入远处衰草之中。
关磨兀自听着,“噗”的一声,他身旁三丈处草木一矮,一个重物落在那处。
“自是那武甲之尸。”关磨暗暗想到,他从未听说过武甲为何物,现下觅得一机可窥得究竟,实为老天眷顾。
他小心翼翼地匍匐而下,少了一只手臂的他,行动极不方便,每有微风掠过,关磨便瞅准时机,仗着草木盖掩,向前爬行一段。
终于,他右臂一伸,碰触到一片黏糊,“应是武甲血肉模糊之处”,关磨揣摩,入手温暖湿滑,缩回一看,竟是一片油绿,清香扑鼻。
“这武甲也是奇异,血液竟如药水一般清香。”关磨拽着武甲尸首,与来时之法一般,倒退着回去。
躲回象树之后,关磨才仔细打量起武甲来。
这只武甲与寻常兔类大小相差无几,四肢覆满青色须毛,头颅却是一颗硕大的肉瘤,不见五官,想来是被轰成这种惨状。
其背上顶着一块质感沉重的甲壳,关磨轻抚而过,看着壳上奇妙的花纹。
呆凝片刻,关磨突发奇想,忆起那日在那荒山地底,与虬古探秘石碑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这花纹莫不是与那石碑上的线条一般?”
念思及此,他真念“咚”的一声,如心脏跳动般,金光不再内敛,毫无保留地挥洒而出。大罗算术一闪而没,比之从前,施展出来更为得心应手。
骤然,关磨眼前一凝,虚空中流动的尘埃都慢了下来,视野之中,一只飞速跃起的蛐蛐,关磨却能将之须角看个清楚。
更令他惊愕的是,那一幅花纹,果真如那石碑上杂乱的纹路一般,改天换地!
武甲背上的,不再是玄奇奥妙的花纹,而是一篇蝇头小字!关磨极运目力,堪堪将那一个个字符辨出,却发现根本难以揣摩,他根本从未见过这种文字。
入神许久,他真念一阵刺痛,连忙散去敛去金光,武甲壳上变换回那一幅图纹。
那群汉子再度叽叽喳喳地坐下,关磨手捧武甲,静心凝神,待到真念泰然畅舒,大罗算术再出,将那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蝇头小字记在脑中。
华翟当时剥除关磨的通冥秘境,将金子一个个挑出,也不知是深谋远虑算还是百密一疏,关磨幸得存有最后一个符文,得以施展这残缺不全的通冥秘境。
就这样,每每施展大罗算术,入得通冥秘境,不过停驻十几二十息,便不得不退出休息。
时间匆匆而过,关磨浑然不知,大日西移,眼见就要没入山屏之后。
枭啼凄瑟、乌嘶喑哑,血阳残晖,天色渐暝。
关磨双眸张开,一眨不眨地看着武甲之壳,他肉壳之上溢出的汗珠干了一次又一次,影鹞靠在他怀中打盹。
潭边,十二个汉子已经点燃火堆,将种种鱼类串好,撒上粉末佐料。
关磨紧绷的肉壳一松,呼出一口浊气,“终是将这篇怪字一一记下了”。
那一篇符文在他盘冠之上沉沉浮浮,每一个字符发出蒙蒙青辉,就这般似动非动、似静非静地凝驻。
突然,那篇怪文怪字狠狠对着关磨盘冠印下,关磨自然无法阻挡,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拍砸在自己盘冠之上。
盘冠都干上的太敖元魄,已消失殆尽,关磨对此一头雾水,那时身缠黑雾,并无闲心内视,自然不知这太敖元魄到何处去了。
符文烙在盘冠之上,占着一隅之地,紫色盘冠与青辉符文辉映,煞是绚丽。
颅宇之中渐渐平息,只是关磨盘冠之上多出了一篇青色符文,虽有青芒,但显得极为黯淡无华。
“虽不知有何用,但眼下对我无害。”关磨想到,眼见日暮沉下、雾霭汇集,红霞已是遥挂天边,便知夜幕即将降临。
念及那“九曦宫”、“九星封月”等字眼,他心中便一阵滚烫,那顾姓汉子口中的“机缘”,更是让关磨萌生许多幻想。
“弥天烂怎还未归来?我一个人,怕是难以讨好!如何是好?若到时真有异动,我又是去或不去?”关磨心中天人交战,摇摆不定。
如此这般静候许久,红霞渐去,深邃沉重的水墨蓝色占据天空,凉风阵阵,潭边熊熊大火光焰晃动。
那两个中年男子释放元威,兽类禽类本能避离,关磨感受得一清二楚。
这般摇摆不定、惴惴不安地等候多时,终于,关磨渐闻蹄声、呼吸声、低语声,料想是花果山孙行率众来此,不由心中大振。
那十二个汉子自然也听到了几人下水、几人上树,不过几息便躲得不露痕迹。
关磨听得人马声渐近,正当兴高采烈之时,猛然醒悟,那群人马绝不是从花果山那方位来的,反而是从先前弥天烂指的那九曦村的方位而来。
“难不成……”关磨惊出一身冷汗。
人马之声向着火堆包来,彼时,关磨已是闻得一股腥臭,那蛮貐兽阔口张开,一腔血臭气飘入关磨鼻中。
“黄老先生,那火堆处应是有你村中之人吧,你须得告诫他们一声,切莫轻举妄动,否则,你怕是得不到善终。”蔡蓉嘶哑年迈的声音幽幽地传入在场几人耳中。
她开玄境的修为,真念威能颇大,瞬间便将四下隐匿的人找寻而出。
关磨只觉一股无形之力荡过,自己毫发无损,但方位却是必定暴露了,当下也不再遮掩躲藏,而是探出头来。
一看之下,一老妪握着一个老者,其后两人骑在异兽之上,他辨认不出,再其后便是人影绰绰,虽看不清楚,却知来人众多。
果不其然,树上跃下一人,正是那红面汉子:“村长!”他惊喝一声,旋即问向其他人:“你们是谁?你这老不死的,快放开村长大人!”
蔡蓉眼角一跳,她容颜衰老之后,最忌讳别人说她年老色衰,现下一听,自是气急败坏,挥手便是十几点寒芒,攻向红面男子的眉心、双目、心脏,尽是要害之处。
红面男子眼瞳一缩,就地一滚,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躲过。
“谁在大呼小叫,我便捏死这老头子!”蔡蓉枯橘之皮皱起,显得无比狰狞:“全数滚出来!十三人,莫要妄想偷袭,开玄境与净昧期的分别,犹如云泥!”
水花溅起、树叶飘落,十二人站定在火堆之旁,看着黄胥与蔡蓉。
“平壑、平渊,你二人将他们绑缚起来。”蔡蓉下令道。蔡平壑翻下狐面鬣,就要动手去做。蔡平渊却是疑惑不解:
“家主,不将他们杀掉?留待何用?”
“叫你做你做便是了!废什么话?”蔡蓉尖声怒斥自己二儿子,不容拂逆。
蔡平渊面露不悦,告罪一声,便扯起蛮筋,将那十二人绑缚起来。那十二人怒目瞪视,却不敢轻举妄动,一个是忧虑黄胥安危,一个是慑于蔡蓉元威。
十二人齐齐跪倒在蔡蓉面前,蔡平壑、蔡平渊分立在她两侧。
骤然,蔡蓉大喝:“不对!还有一人!”
众人一愣,唯有黄胥同样知晓,不远处的一棵粗大象树之后,还有着一人,真念感知下,不过是一还未去除尘翳的修者。
万籁俱寂,火堆兀自发出“嗞嗞”之声,等待半晌,也不见象树之后有何异动。
“一个都盘阶的蝼蚁,怎会在此处?”蔡蓉老奸巨猾,恐其有诈,一时间静观其变。
僵持片刻,蔡平渊按捺不住焦急,暴喝一声:“何方鼠辈,胆敢在此装神弄鬼?给你三息时间,不然连你一起将这棵象树轰成碎渣!”
蔡平渊面生络腮胡,凶神恶煞,一身肥膘颤颤巍巍,恶气十足。
“三!”蔡平渊大喝,落叶纷飞。
“二!”一息之后,再度大喝,衰草被连根拔起。
“一!”一字出口,声波汇形,猛然击在关磨所躲的象树之后,印下一个深痕,三索天绁的实力,可见一斑!
“哼!”蔡平渊轻叱一声,一拳打出,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从他拳风之中显形,怒吼着冲向那棵象树,扶疏辟易,大地微震。
那犹若实质的壮汉一头撞上象树,须知,象树枝桠便比那石块坚硬,象树之干更是堪比金刚宝钻。
蔡平渊一击轰上,竟是直接将之树皮打得稀烂,留下残缺的痕迹。
声势收歇,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象树之后传出:
“要找我,冲着我来就好,伤害这棵无辜的象树,它又作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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