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月上,夜凉如水,巨木四周,火堆遍布,点亮了这片星空。
金毛猩猩端坐在孙行身旁,用木勺舀起洛子瓜瓤,送到一只毛发如尖刺般倒立的猿猴嘴边。孙行见状,笑道:“阿吼,如此悉心的一面,可真是史无前例啊!”
那毛发刺起的猿猴,乃是一只挥霆猿,已脱去虚箍,开启灵智,只是还未修到化作人形的地步。
“大王莫要揶揄我家大吼,他不善言辞,可说不过你。”挥霆猿吐字清晰,清脆动人,与一般女子无二。
黄金吼咧嘴一笑,搂住挥霆猿,看向孙行,神色有些得瑟。
孙行摇头苦笑:“罢了,好生照料你媳妇,我可等着当你孩儿的大伯呢。待会那人族小子熟透了,药力浸入,我请弟妹大快朵颐,也算是我这当大伯对侄儿的一点心意。”
挥霆猿娇羞低头,黄金吼则大力拍了孙行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天猱坐在黄金吼对面,举起一只木盅,其中装满了尘世中的美酒,对了挥霆猿与黄金吼敬道:“二位,早生,鳖子。”
天猱语调奇怪,说完之后,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黄金吼听闻,他虽不能口吐人言,但却能明白透彻,当下又好气又好笑。
天猱再度说道:“同归,于尽。”说罢,将美酒一饮而尽。
挥霆猿与黄金吼彻底无言,孙行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天猱不明所以,掏出腰间的影鹞来,准备拭去嘴边的酒渍。影鹞肥圆的身子不断晃动,想要挣脱,这时它顾不得什么以不变应万变了,要飞去解救关磨。
天猱死死捏住,不让其飞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两下影鹞,柔软的触感让他心中很是满足。
正当他要将其收回去之时,首位上的孙行惊喝道:“天猱,你手中拿的那是何物?”天猱将影鹞握住,炫耀似的在孙行眼前晃了晃,说道:“宠物。”
孙行一把拿过,天猱自是不敢反抗。
影鹞瞪起一对小眼,充满敌意地看着孙行。孙行脸色连变,目中金红二色闪烁,有着些许激动涌现,他问道:“你可是一种叫做影鹞的生灵?”
影鹞极不情愿地缩了缩身子,表示肯定。
孙行眸子亮了几分,再度问道:“一个名叫华翟的老者,是你的主人?”
这回轮到影鹞面露讶异了,它黄豆大小呃眼睛似乎有泪光闪动,神情甚是激动。
孙行见状,喃喃道:“命运,这便是命运……”
猛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厉声喝问天猱:“这只影鹞可是与那人族小子一同找到的?!”
天猱知道,自己似乎闯祸了,沮丧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着:“蟠桃没戏了,人药泡汤了。”
孙行咬牙切齿,甚是焦急,向影鹞问道:“那少年可是华翟老人的弟子?”
影鹞以目光与肢体表示肯定,孙行面色惨白,他竟命人将自己同门师弟给炖了!这实在是有违他所尚之人!
“华翟师尊……”
孙行“唰”地一声消失不见,晃眼间,他已腾云驾雾,飞向花果山深处……
关磨盘膝端坐在炉鼎之中,吃下那多湛蓝色的花朵之后,他肉壳之内的不适缓解了许多,不仅如此,一股磅礴蔚蓝之力贯穿了他的真念,那一刻金芒绚烂在他的颅宇之中,他心如死灰,以为自己就要去那传说中的极乐西土了。
然而,真念破散之后,被那股蔚蓝之力包裹,使其难以四处流溢。关磨动了动四肢,发现并无不妥,只是颅宇之中的景象太过骇人,他思索片刻,决定打坐修炼。
他心中并无任何修炼术式、玄法,只得一次次凝聚真念,点亮那一个从《大罗算术》中遗留下的符文。
蔚蓝色的力量一丝一缕地被纳入真念与那符文之中,偶尔也会泄出一点,沉入关磨的肉壳,游走在四肢百骸之中。
炉鼎之中的药材所剩无几,沉浮着的也是一些残角断根,完整的一株根本不可见,药汤也从起先的青翠变得透明。
盘膝坐在炉鼎底部,关磨心无旁骛,一遍遍做着单调枯燥的事,好在有源源不断的药气从他腹中涌入颅宇,否则他决计不能一直凝聚真念、并使符文闪耀金芒。
关磨方才吞下的各种宝材,本就有增益精气神之效,滋补肉壳的同时,也提供了连续的药气让关磨坚持下去。
药汤之中的精华也从肌肤渗入他体内,好处自是不必多说。
他越发觉得,这种从云端摔入深渊,结果发现深渊底部是一汪灵池,自己不仅没死,还得到了莫大的好处,实在太过不真实了,全凭气运。
但他不会再坐以待毙了,今日能入炉鼎而不死,也是因为自己反抗了一番,而后被仰鼻猴一掌击中,体内冰寒之意翻滚,这才得救。
然而,他并不知道,真正助他逃出生天的,其实是他的大罗凡体与极致的肉壳。
最后一丝蔚蓝色被真念凝聚碾压绞碎,消失不见。说来奇怪,关磨在药汤之中那么屏气那么久,却并无不适之感。
相反,他此刻通体舒泰,接连排出恶臭扑鼻浊气,皮肤之上亦浮现点滴灰褐色的水珠,刹那间融散在药水之中。
他吞入的药材之中、药液之中,蕴含有大量养气,故而得以长时间屏气不呼吸。这炉鼎之中,已经没有任何对他有用之物,当务之急,是如何脱困。
关磨自觉就算从炉鼎之中出去,对上任意一只仰鼻猴,胜算还是不足一成。若是等到开鼎之时,对方见自己毫发无损,肉壳似更加诱人,不定直接将自己烧烤凉拌了。
他焦头烂额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实力低微。想当初,不过开辟出了都盘,便沾沾自喜了,走入大千世界,才发觉自己渺小如蝼蚁。随意一只畜生,便能将自己拿捏得毫无还手之力。
为今之计,只有逃之一字。可他一想到影鹞还在他们手中,便又踌躇起来,而且论身手敏捷矫健,他似乎也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陷入思索之中。
孙行驾驭云雾,气流划过他的双耳,此刻他牙齿紧咬,期冀关磨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他将寝食难安。
他思绪飘飞,忆起往昔。
二十年前,一百药斋强者路过此地,见他这只猢狲身怀异秉,便就地取材,欲将他炼制成一炉丹药。
当时他实力不足,毛皮被那强者剥下,扔入丹炉之中,那强者口吐滚水,倾入丹炉,直接将他烫熟,他甚至能闻到自己的肉香。
那种痛苦,他至今难以忘怀。
最终,一位老者和一只浑身长须的巨大独眼生灵途经此地。
说来可笑,他将那百药斋之人视为不可逾越的巅峰强者,可在那独眼生灵的手下,犹如一只鸡仔,两三下便被轰杀。
老者出手解救下他,他无力还报,欲跟随老者,不料老者径直离去,只有淡淡地声音传来:“我名华翟,你若愿意随我而去,便到南鲲都泉音书院来寻我吧。”
言罢,卷起丹炉,便施施然离去。孙行明白,这是自己的机缘,若是能拜这老者为师,修为定能突飞猛进,化作人身指日可待。
然后,他风餐露宿,寻访各处孤山茂林,一路艰辛,无数次命悬一线,最后遥遥望见南鲲都之貌时,他落泪了。
轻而易举地混入南鲲都内,他乔装打扮一番,不出一日,便找到了泉音书院。泉音书院大门敞开,华翟老者似乎早已预料到。
华翟给他赐名孙行,教习他识字谈吐。闲时他便去万书殿消磨时间,其间明晓了人族种种,对那些门派、世家、书院充满了兴趣。
就这样过了三年,他的修为并没有长足的提升,但确是他一生之中最真实的三年。
每个夜晚,他穿梭在滚滚红尘之中,体味风花雪月。他尝遍人族酒楼中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身上沾染越来越多的世俗气息。
这时,华翟老人叫他回归山林,叮嘱他现在须得出世静心,否则会被愚昧蒙蔽,修为再难寸进。
孙行心底清楚,他对红尘产生了执念,心绪难宁,若是不能斩断这些冗念,他怕是此生就这样废了。
临走之前,华翟将他关在那丹炉之中,以秘法熏焖,送与他了一对火眼金睛。
忆思至此,他看到远处一条小溪边,两只仰鼻猴守在一座大炉鼎旁,火势旺盛,看样子已是炖煮了许久。
孙行音浪滚滚,如同一道惊雷,在两只仰鼻猴耳边炸开:“你俩速速退开!”
两只仰鼻猴本是昏昏欲睡,被这样一惊,汗毛倒立,迅速闪退开来。刚一闪开,一股狂风从天而降,瞬间将炉火吹散。
孙行隔空一掌,一张金光灿灿的手掌从他掌中激射而出,在虚空之中变大,向着炉鼎印去。金色手掌变到一丈长,“砰”地一声拍击在炉鼎之上,沉闷之声回荡,震耳欲聋。
身处炉鼎之中关磨更是难受,耳鼓生疼,差点被震得七窍流血,若不是肉壳方才得到裨益,发出润泽的光芒,他定会直接昏迷不醒。
光掌一击之后,便消弭无形。炉鼎承受这一掌,直接翻倒在地,碾碎了无数青草。
两只仰鼻猴大惊失色,根本不明白自己大王此举为何意,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被突然毁去,他们俩百思不得其解。
孙行落在炉鼎之上,一掌拍开鼎盖,却是不敢看向鼎内,他极其惧怕一具溃烂的尸首浸泡在药汤之中。
不过令他疑惑地是,炉鼎翻倒在地,被他拍开鼎盖,其内流出的药水,竟无比清澈,他一眼便看出,其中根本没有药力。
孙行这才动用真念,果真感觉到炉鼎还有生命之迹。孙行大喜过望,元魄涌出,直接将关磨从中攫起,移出炉鼎。
关磨只道是两只仰鼻猴以为熬炼完毕,欲要取药而食,正欲脱逃,却被两团白光束缚住,从炉鼎之中悬浮而出。
关磨拼命挣扎,肉壳表面,浮现一层宝光,与两团白光互碾,白光竟出现裂纹,关磨再一用力,直接挣碎。
孙行目瞪口呆,他预料之中,关磨就算不死,也应是奄奄一息,万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生龙活虎,三两下便挣脱了自己元魄束环。
那可是相当于人族开玄境修为的人,所释放的元魄束环!
两只仰鼻猴亦瞠目结舌,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惊觉关磨已然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一只仰鼻猴后撤一步,凌空翻转,铁鞭似的尾巴发出破空之声。关磨抬手一挡,强横的力道从他手臂处传来,他身形微微一滞,举起拳头,轰向另一只仰鼻猴。
那只仰鼻猴将身形后闪,脚底步法玄妙,不想关磨拳头根本未曾轰出,只是佯攻一记,旋即夺路而逃。
不过一个呼吸间,关磨便冲出去两三丈长,这让他自己心中都有些惊讶。
沉浸在惊喜之中的他,猛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道人影,来不及激发金色符文,便一头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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