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三班大哥,你说这一班今儿个是怎么了,一个个看上去没精打彩的。”顺喜蹲在校场一侧的树坑儿旁,斜着一只眼看向那场地中央正在训练的一排一班。
“你小子还有这心思关心旁人的事?还嫌昨儿个丢的人不够?”
“哎呀,那都是误会……我对惠儿根本没那个意思。”
“切,你呀,真是应了那句俗语。”
“哪一句?”
“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啊,吃个够”
“哎呀好兄弟,随你怎么说都行。你快告诉我,这一班到底是怎么了,你看看这一个个的耷拉着脑袋,像那晒蔫儿了的韭菜似的。”
“咳,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小娘们儿,叫什么…向梓鞒的嘛”
“又是他?他又怎么了?”
“听说他昨儿个夜里不老实睡觉,折腾了一宿。”
“因为什么折腾了一宿?”
“有钱人家的贵少爷,没事闲的,来这儿作死呗……”
“哎呀,好哥哥你能不能把这话说的清楚些嘛”
“哼,真是拿你没办法,我这也是听说嘛,说是…他这头半夜来嫌那被褥潮气湿重,入夜了又被冻醒,他一个人翻来覆去的不妨事,可那木板子通铺跟着他唧唧歪歪吱吱扭扭,吵得大家都不得安睡。
这倒没什么,谁知道那墙上爬过了一只地鳖,差点儿没把那小娘们儿吓死,死死抱着他那个小跟班儿的直喊救命…别说是他们自己班的了,就连我们屋的几个都被他那一声大喊吵醒了。你小子,当时肯定是睡的跟条死狗似的没听见吧……”
“咳,我昨夜跑完这一大圈啊,回去就不省人事了。啊……啊啾昨个晚上可真把老子我冻坏了。”
“切,你那是活该这就叫拜堂听见乌鸦叫,放屁都能扭了腰你说你让谁撞见不好,偏要让咱连长撞到。”
“…算我倒霉哎,你接着说啊,后来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呵,这一班的所有人愣是帮他逮了一晚上地鳖,你说说这也就是在一班,换了在我们这儿,不让那小娘们儿吃不了兜着走才怪呢。”
“哎哎连长,疼”高洛凡冷不丁的出现在他们身后,一手揪起了一只耳朵。
“不去校场上好好训练,在这儿给我撒懒蹭荒儿,乱嚼舌根子?”
“不,不是的连长。我得跟您汇报个事情,那个小……那个向梓鞒他昨儿晚上不好好睡觉,故意喧嚣打扰咱们战友们休息”
“我说你小子当真是个泼皮无赖你除了打小报告,骚扰女兵,还会干什么?”
“连长,您看看就知道了。今天的一班训练状态明显不佳,不是因为他那是因为什么?”
“顺喜你给我听好喽”高洛凡说着不费劲儿的一提,就把那顺喜揪了起来,他只得踮着脚尖勉强站稳。
“告诉你,廖团长他很是生气,已经决定对你小子的不耻行为施以严肃处分你的事整个军团都传开了,人家认识你狗娘养的顺喜是谁,还不是各个指着我高洛凡的鼻子骂我,我真他娘的想一枪崩了你”
“别,连长您千万别冲动,顺喜再也不敢了您就绕了我这次吧。”
“哼”高洛凡冷哼着,狠狠推了他一把“该干嘛干嘛去别他娘的给老子添堵”
“啊,是,顺喜滚,顺喜这就滚……”他说罢灰溜溜的消失在了高洛凡的眼前。
“今天我要特别表扬向梓鞒同志,这三大步伐,军姿仪表他学的很快,而且很标准”邝遇尧的肯定让向梓鞒开心的不得了,可眼下的他已是困到不行,好想大睡一觉。
“啊呜……我说小鞒啊,以后要是再看见那地鳖什么的,不要那般激动了……啊呜……困死我了。”石串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脸的推头丧气。
“对不起,我是真的从没见过那样可怕的东西……。”
“虫子,虫子而已嘛他又不会咬你,你怕它做什么?”
“是啊……石哥他说的没错。”孙东篱眼皮打着架那目光已是失了神,“你要是连这虫子都怕,那上了战场可怎么得了?那虫子不会吃人的,可那日本鬼子却是吃人喝血的”
“我倒是不怕危险,只是那……地鳖,想起来让人发毛。”向梓鞒不敢再去回忆,昨天晚上他在那潮湿裸露的土墙上,看到的那只黑壳儿多腿儿的东西。
“全体注意接下来,我们复习肩枪,锯枪,持枪瞄准的动作要领向梓鞒和莱恩,你们仔细看好,边看边学”
“是班长”
“所谓三点一线,就是在瞄准时,使这瞄准点,准星尖和标尺上的缺口中心重合在一起……”
向梓鞒听的极其认真,还边听边比划着。实际上,对他来说做到这三点一线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
这就不得不提及他的医科专业。这些年来,他跟着詹教授做过无数次临床试验,那些复杂的医学解剖与外科手术需要鹰眼般尖锐的目力,超强的集中力,当然还有那穿针走线,切割缝合时稳若磐石的定力。这些,他都做的极其过硬,或者说是成熟老练。
当然,莱恩也不甘示弱,他这个小鬼虽没受过什么教育,可这心里面聪慧明朗,学的也是有模有样。
邝遇尧看到他二人这般有悟性,不住的在一旁点头。他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没想到一直担心的向梓鞒却是这般优秀。
“盛子,亮子还有你们几个,你们看看新来的两个小同志,他们可是头次学就已经做的这么标准了……来,向梓鞒出列”
“是班长”
“把肩枪,持枪,瞄准的一套动作给他们示范一遍”
向梓鞒一步出列,利落的将那肩上所扛的中正式步枪甩过,定格于胸前,那步枪份量不轻的,是他将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才在这半空中划出了一道精致准确的弧线。
校场上注意到他的人,无不惊讶的看向他,这之中包括了连长高洛凡在内……
就连莱恩也没想到,他的少爷竟能在这样的方面做得如此出色。不过他知道,他的少爷有着一身与生俱来的光环,这让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光芒四射,令人瞩目。
下一秒,他那持枪的手臂向着目标方向伸出,跨立一步上前,肩胛稍向躯干处内收将这步枪稳稳的靠牢在肩上。
军服是最小号的,穿在他身上刚刚合适。杀紧的腰带给他增添了一分精气神儿,而那细腰下的下摆微微翘起来,又显得活泼而可爱。
这样的持枪姿势,完美的展现出了他那精致伶俐的身型,可以说多一分嫌多,少一分不足。
而那左臂处绣着的 n4a 新四军臂章正闪闪的泛着东升的光芒……
他眯起眼来一个细微的调整对准了那三点一线,可目标却不偏不倚刚巧落在了一个青天白日的党国帽徽上。
猛的抬眼一看,那人却是他们的团长,廖以鞍。他好像…站在那里很久了。
来不及反映,向梓鞒赶忙把枪跨回到肩上……队里响起了一片掌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是石川儿他们边鼓掌边朝着自己笑呢。
“你方才的动作做的很好”廖以鞍说着向他走来。
“是谢谢团长夸奖”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你这动作虽然标准可脚下力度不够…”他说着更近的走过来,一脚踢了下向梓鞒内侧的踝骨。
一阵剧痛传遍全身,那时在保安团的老虎凳上留下的病根又一次提醒了他。
向梓鞒形容不出那种痛,他咬着牙还是坚持着站正。
“怎么,这会很痛嘛?”
“没……没有。”向梓鞒紧锁着眉勉强的回答道。
“所以,你的重心还不够稳,这脚踝处必须要吃上劲,才能保证这身体不会摇摆。你明白了就再做一遍。”
“是,团长”
尽管很痛,他还是绷着唇把整套动作做了下来。
“你那里有伤,对不对。”廖以鞍似有察觉,否则他那一踢也不会让他痛成这样。
“没有就是前些日子崴过一下,没事的,团长。”
廖以鞍看着他点了点头,可他心里大概已经了解到他脚踝处的伤势,那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崴脚而已呢。
“廖团长,您来了”高洛凡说着走了过来。
“啊,高连长,我正要找你呢昨日顺喜的事绝对不能从轻,团部决定扣除他三个月的军饷,另外先下放到炊事班打杂。”
“是团长,我这就去交代”
“好。”
石川儿他们听到了这样的处分,高兴的了不得。顺喜这棵耗子屎,总算是从这新兵连给翟出去了。
“好那就这样,你们继续吧,该训练的好好训练。”廖以鞍正了正那雪白的手套,这便要走。
“团长请问…请问您是住在团部嘛?”向梓鞒的问话总是这么突然又无厘头,一旁的高洛凡好不容易对他有点儿好感了,这会子又皱起眉来。
“问这个干嘛?”
“我想…啊…没事。”
向梓鞒望着廖以鞍那远去的背影,不由得耷拉下脑袋…他想着昨晚被冻成那样,真的好想把自己的衣服要回来啊。
“向梓鞒”
“啊,连长。”
“你小子是不是有病没事你关心首长住哪儿干嘛那个…快去,老老实实的好好训练去……”高洛凡的语气越说却是越柔和了,只是不细细去品,感觉不出罢了。
“是连长”向梓鞒猛的跟他敬了个礼,那姿势阳光又标准,竟让高洛凡不得不好好的回敬。礼毕后的高洛凡一身的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快步离开了……
“少爷,真的可以嘛……这大半夜的摸进廖团长屋里,要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嘘,莱恩你小点儿声。”向梓鞒说着捏手捏脚的推开了屋门。
“你确定,这里面睡的是廖团长?”
“不会错的…我在晚饭的时候问过文彬大哥的。”
向梓鞒这便小心熠熠的迈步走了进去。那时, 澄澈的月光投射到屋内,暗蓝色的好像什么都还看的清。
这间屋子不大,只团长一人独住,却是干净整洁的过分。四下看看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不过是一套桌椅,一组衣柜,还有一张单人床。
床上是廖以鞍正安静的睡着,他双手交叉垫于颈后,平直的躺在那里。那种安静,就连呼吸声都是那般的细微而均匀,向梓鞒从没见过连这睡相都是这般规矩的人。
此刻,月华映在他的面庞,在那英气硬朗的轮廓上勾勒出一道道如幻而美好的阴影。
没有了帽檐的遮挡,向梓鞒这才得以好好的看看他,可是……越看越觉得不对……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呢?那如墨的发丝一缕静静的扫过前额,双眉狭长而英逸,鼻梁挺傲,薄唇如刻。
那感觉,真的好像,好像就是……
向梓鞒一瞬间都有些站不稳了,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桌腿。那人被他惊醒,一脸茫然的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