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玉兰, 你在撒谎。”
宋清娴盯着白玉兰上下打量了好久,似乎在寻找她身上伤口的位置。
白玉兰被她看得很不自在, 手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膝盖。
宋清娴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瞟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松了松自己的指骨道:“你要是再不说, 我便扒你的衣服亲自找了。”
白玉兰被她的说辞闹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终于说出了实情:“不久前,我不慎伤了莹表妹,外祖母罚我跪了一夜佛堂……”
宋清娴尤不放心,关上门窗,小心翼翼地掀起了白玉兰的裙底, 又将她的裤腿卷起至膝盖处, 果然, 双膝上青青紫紫一大片, 在旁边白皙肌肤的映衬下尤为明显, 这还是抹了几日药之后的样子, 也不知最初肿成了什么样。
若只是寻常的跪佛堂还不至于伤成这样,定是有人使了手段!
宋清娴越看越心疼,心疼得眼睛都微微发酸。
“又是那云莹!我替你教训她去!”宋清娴生气地站了起来。
白玉兰整好自己的衣裙,急忙拉住了她:“阿娴,罢了,这回总归是我莽撞, 先伤了她。”
宋清娴口中的云莹即白玉兰舅舅的幺女, 只比白玉兰小一岁。云莹自小被父母娇宠着, 最是瞧不起寄居在她家中的白玉兰, 以前还好,有白晋之护着白玉兰,她即便有心算计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如今白晋之去了边关,她便张狂了,三天两头寻着法子为难白玉兰。
这回只怕也是那云莹先来招惹,若不然,无缘无故地,向来温柔腼腆,淡然不争的玉兰怎么可能先动手伤人?
宋清娴见不得好友被欺负,越想越气。可是,即便知道玉兰被欺负了又能如何?玉兰念着那点儿亲缘关系不愿追究,她总不好越过她去直接找云莹算账。
琢磨来琢磨去,她忽然生出一个主意,干脆将玉兰带离云府得了!
“玉兰,我娘让我打理一个铺子,正好缺了一个参谋,不如,你先住到我家去?”她道。
白玉兰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之色,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阿娴,打理铺子之事,我不懂。而且……外祖母让我最近不要外出,尽早把嫁衣绣好。”
白玉兰的婚期就在明年年初,她外祖母有这般要求也不为过。
云老夫人年岁已大,为人古板了些,虽不如徐府的徐夫人那般苛求女子,可到底还是不喜欢过于张扬好动的女子。她待白玉兰倒是真心疼爱的,可同样的,她也疼爱云府里头其他的孙子孙女,人老了容易遭人蒙蔽,是以尽管她对外孙女多了几分偏疼,可到底还是有看走眼的时候。
白玉兰自小在云老夫人身边长大,对这位外祖母倒是敬重得很,但凡是她外祖母的要求,几乎从不忤逆。
然而,看着白玉兰手上那扎了不少针眼的指尖,以及她面上略带苦涩苍白的脸色,宋清娴的心里还是堵着一股气,说不清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怨恨。
心疼的自然是她家玉兰,她在云府里头活得并不舒心。
怨恨的却是云莹等人,竟敢欺负她家玉兰,难道他们竟不知,她晨曦郡主最是护短?!
“阿娴,莫气……”白玉兰不想好友因自己的事情而动怒,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宋清娴又怎能不气?可是看白玉兰这般,也只能作罢:“下回再有人欺负你,你可记得告诉我,看我不将她揍得满地找牙!”
“嗯。”白玉兰欣然点头,腆着脸微微笑了。看得出来,好友的到来为她扫去了不少阴霾。
宋清娴也不愿她总想着那些堵心事,脑瓜子一转,忆起了朝华节之事。她揶揄一笑,凑到白玉兰身旁:“玉兰,我记得你那会儿在花市买了一株青龙卧墨池?如何?可送出去了?”
白玉兰的脸倏然一红:“送……送出去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句,话音未落,头已低得几乎看不到脸。
宋清娴听她这般说,惊得合不拢嘴:“真送出去了?那人可曾收下?他怎么回复?”
“他……”白玉兰将头抬起了一瞬间,双眸湿润明亮,可也就那么一瞬间,头又低了下去,双唇一张一合,最后只吐出两个字:“不知……”语气间,难掩失落。
宋清娴刚提起的心又沉了。
本以为她家玉兰终于胆大了一回,不料到头来还只是虚晃一枪。何为不知?不知那人是否收下了那株青龙卧墨池?还是不知那人的答复?又或者,那人压根不知她送了花?
心中满是疑问,可宋清娴知道,她家玉兰一旦闭了嘴,便再也撬不开了。
果然,接下来不管宋清娴如何拐弯抹角地磨,白玉兰也不愿多说。倒是白玉兰,后来不怎的,忽然就拽住了宋清娴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阿……阿娴,倘若……有一天……我……我做了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你会……会怎么样?”
宋清娴懵然,随即便忍不住笑了。
胆子素来比兔子还小的玉兰竟然说要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这倒稀奇。莫非她终于要奋起,反抗云府那些人的压迫了?
若真如此,她宋清娴自然是举双手双足赞成。
“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无愧于心便是。大不了,闯祸了,我跟你一起背锅。再不济,我闯荡江湖的时候把你也捎上,咱们两个一起浪迹天涯,当一对儿难姐难妹。唔……咱这般,应该不算拐带私奔吧?”宋清娴搭着白玉兰的肩膀,说着说着便龇着牙嘻嘻笑了起来。
“阿娴!”冷不丁地,白玉兰又被她闹了一个大红脸。
……
宋清娴后来又游说了几次,可白玉兰还是不愿去给她当打理铺子的参谋,宋清娴无奈,只得悻悻地离开。
然而,前脚才出白玉兰的琼玉苑,她的脸色便沉了下去,趁周围人不注意,后脚一拐,又折了回去。不过,她这折回去要找的却不再是白玉兰,而是白玉兰的贴身侍女栀子。
栀子是从镇国公府带过来的侍女,被白晋之留下来照顾白玉兰的,倒是个可靠人。
宋清娴找她的原因无非是问清楚白玉兰被罚跪的缘由罢了。尽管白玉兰不愿追究那事,可她宋清娴却不能轻易揭过。
“你仔细与我说说,当日玉兰因何失手伤了云莹?可是那云莹招惹在先?”她将栀子推到一旁,单刀直入问道。
栀子本是忠仆,往日因人轻言微,不便插手主子之事,许多时候只能忍气吞声,如今见有人为主子出头,自然知无不言。
“此事主子原叮嘱了不许与多说,然郡主与我们姑娘情同姐妹,想来知道了也无碍。那日原错不在我们姑娘,是莹姑娘看上了我们姑娘的一根玉簪,私自拿了去想占为己有,偏那根玉簪是我们姑娘极其看重的,在夺回簪子时不慎推了一把,这才伤了她。老夫人身子不利索,被她们三言两语骗了过去,只当全是我们姑娘的错,便罚她跪佛堂。这也就罢了,那等狠心的人,竟还买通了看守佛堂的仆妇,对我们姑娘诸多为难……”
栀子所说的与宋清娴原先所料的相去不远,唯一让宋清娴料不到的是,白玉兰此番失手伤人为了竟然是一根玉簪子。宋清娴纳闷,以前从未听说她家玉兰有这么一根极其看重的玉簪,莫非是近来才得的?与她的心上人有关?
宋清娴的思绪在心中绕了一小圈,正想再细问什么,却见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领着两个抱着锦盒的丫头走进到了琼玉苑。宋清娴急忙一闪,拉着栀子在一个旁人看不见的角落躲藏起来。
贵妇人正是白玉兰的大舅母云大夫人,亦是云莹的母亲。入了琼玉苑,云大夫人也不着人通传,直接便唤:“兰姐儿在么?大舅母来看你了。”语毕,不待白玉兰出来迎接,便径直入了她的屋子。
白玉兰站起来,细声地行礼,脸微垂着,亲自替云大夫人添了茶。
“大舅母。”
“哎。”云大夫人倒不与她见外,拉着她到一旁坐下,“都是一家子人,不要与大舅母见外,瞧你,腿上还有伤呢,还站起来,若伤了腿骨,你外祖母与大舅母可都要心疼了。听风、听雨,来,把东西都拿过来。”
两个丫头将手中的锦盒呈上来,锦盒外表华贵精致,里面盛的东西却颇为寻常,一盒是三七头,另一盒是当归头,都是活血散瘀用的药材,不过品相比寻常药铺里卖的好些,却也值不了多少银子。云大夫人却拿它们当百年人参、千年灵芝一般推到白玉兰面前:“这是大舅母一直珍藏在私库里的药材,寻常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如今你伤了腿,却正好派上用场。”
白玉兰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小嘴轻抿着,不说接,也不说不接。
第27章
白玉兰一直都知道,她这位大舅母嘴上对她关怀备至,其实不过面上功夫,做做样子罢了。就好比这两盒药材,表面上看起来品相绝佳,但闻起来却带着少许的霉味,应是存放了许久,药味都已散得所剩无几。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舅母今日又是为何而来呢?总该不是真的来慰问她吧?
“兰姐儿啊,舅母知道,这次的事,委屈你了。”云大夫人见她迟迟不做声,亲切地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也怪莹姐儿,想要看簪子直接问你拿便是,何必悄悄自取,闹得仿佛你这当表姐的连一根簪子也舍不得似的。老太太也是,都是自家亲人,怎的能罚这么狠?好在事情已经过去,咱们也别在记挂着了,都是一家人,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伤了姐妹和气。”
白玉兰咬着唇,小脸微红:“大舅母,失手伤了莹表妹是玉兰不对,可簪子之事,却错在莹表妹,不问自取,视为偷。”
云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僵:“你这孩子真是,自家姐妹借根簪子瞧瞧如何能算作偷?若叫外人知道了只怕要笑话咱们。更何况,那簪子如今不是好好地在你手里么?兰姐儿,莫怪大舅母训你,身为世家贵女,可不能为那等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以免失了身份。”
白玉兰依旧咬着唇,看起来娇嫩脆弱,却不肯退让。
云大夫人笑不出来了,一抹不耐烦之色爬上了她的面容,却又被很好地忍了下去,状似无奈地推开了白玉兰的手:“罢了,罢了,你如今还在气头上,我在这劝和也无用,回头让你和莹姐儿自个儿磨去吧。大舅母今日来,主要还是为了另一件事——下个月便是老太太的六十岁寿辰,你可得好生备着贺礼。”
“外祖母的寿辰,玉兰自然省得,贺礼亦是早就备好了。”白玉兰小声应道。
云大夫人眸光一暗:“如此便好,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咱们云府可是要大办的。说起来……”她话音一顿,轻叹了一口,“兰姐儿手头上可有五千两?前阵子为你大舅舅打点上峰去了不少银子,如今府里的现银不多,外头铺子又还不到出息的日子,老太太的寿宴怕是不大好办……”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白玉兰的神色,她这外甥女生得清妍秀丽,模样像极了她那早逝的小姑子,尽管不想承认,担这府里头的其他姑娘确实都比不上她,可惜,这般好颜色却养成了一副胆怯懦弱的小家子气性子,镇国公嫡女又如何?还不是任人拿捏。
云大夫人不是第一回从白玉兰手里借银子,前两回借着其他由头分别借了一千两,这回借得多些,可有老太太寿宴为由,想必也不难成事。自然,既是为了老太太办寿宴所需的银子,这银子是有借无还的。
“兰姐儿?”久久未等到回应,云大夫人忍不住催促道。
白玉兰还是不做声,低头揪着腿上的衣裙,下唇咬得发白。云大夫人不敢催得太紧,只能默默等着,不料等到衣裙几乎要被揪破,云大夫人的耐性即将告罄,她才轻轻地开了口,声音极细。
“大舅母,玉兰的月钱已不足百两……大舅母若急需银子,可拿了对牌去寻林管事,先行借支一二……”
白玉兰说着,从身旁的匣子里取出了一副对牌递到云大夫人面前。
这对牌却是镇国公府的对牌,林管事也是镇国公府的管事。
云大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着实不曾料到,这小丫头今日竟不好糊弄。她尴尬地笑了笑:“如此怕是不妥,这等小事怎好劳烦林管事?”从白玉兰手里拿银子走的是私账,从林管事那儿走的却是公账,私账易了,公账将来讨算起来却是麻烦,何况林管事为人精明,又忠于镇国公府,可不好对付。
这般想着,她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仗着白玉兰低头看不见,其中的厌恶之意暴露无遗。“兰姐儿莫不是怕大舅母借了银子不还吧?这你大可放心,我偌大云府,还能欠你一小丫头几千两银子不成?大舅母知道你手头上宽裕,姑且挪几千两出来,总不能让老太太的寿宴太过寒碜是不?”
既然如此,偌大的云府,奈何区区几千两也拿不出来?白玉兰胆小怯懦,却不蠢,大抵也能猜到,那些借出去的银子怕是出笼的鸟儿——有去无回了。并且,那些银子也不见得真的都用在云老夫人的寿宴之上。
“大舅母,玉兰手上的现银当真所剩无几了……”白玉兰依旧如此回道,声音虽小,却不容置疑。并非她舍不得那几千两银子,只是不想养大某些人的贪念罢了。
最终,云大夫人什么也没讨着,一脸郁气地离开了琼玉苑。
云大夫人一走,宋清娴便从隐匿之处跳了出来,自然,先前那一幕都叫她看去了。
白玉兰因宋清娴的去而复返略为惊诧了一阵,却也不问什么,只怅然又忐忑地垂下了眸子。
“阿娴,你说……我这般做对……还是不对?”
“有何不对?你那大舅母压根就不怀好意,我还怕你傻乎乎地又被她骗呢。”玉兰因低着头看不见云大夫人的嫌恶嘴脸,她宋清娴却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有求于人,还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模样,这般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白玉兰不敢抬头看宋清娴,喃喃自语:“话虽如此……可她到底还是我的大舅母……”
曾几何时,她也曾在这位大舅母身上找寻过母亲的影子,奈何大舅母终究只是舅母,是别人的母亲。
宋清娴身边几乎从来没有那样的糟心事,因而她不是很懂自家好友的思虑,也不知如何宽慰好友,只得劝了几句,叫白玉兰莫要多想。
再次告辞,宋清娴以腿伤为由驳回了白玉兰想送她出去的心思,却点了栀子给她引路。
“郡主,沿着这条路出府,会绕一个大圈。”出了琼玉苑,宋清娴并未沿路返回,在某个岔口拐了一个弯,栀子怕她走错,及时指了出来。
宋清娴抿唇一笑:“绕圈?绕圈好呀。正巧我还没有逛过这云府呢。”
话音刚落,却见不远处洞门的另一边闪过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正是先前那位云大夫人。宋清娴眼珠子滴溜一转,急忙对栀子道:“你且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不待栀子反应过来,轻功一跃,便消失于人前。
宋清娴攀上了围墙悄悄尾随在云大夫人身后。不得不说,云府护卫的实力着实不佳,看着人数不少,竟无一人发现宋清娴的行径。
云大夫人满脸沉郁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未入正屋,便有一个管事娘子迎了上来:“大夫人回来了。如何,表姑娘可愿解囊?”
云大夫人摆摆手,负气道:“别提了,晦气!那养不熟的小白眼狼精着呢。一个劲儿的咬准了她没有银子,要我拿了对牌去寻林管事。呸,她没银子?不说她娘当年留下来的嫁妆,就说他们镇国公府在京中的产业,一年的进项便不知多少,这京中又只有她一个主子,那些银子还不都落入她手里。”许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周围又不见外人,云大夫人一股脑儿地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倒了出来。
那管事娘子是云大夫人从她娘家宁阳伯府带来过的陪房,自然向着她,虽没有附和,却满脸苦恼一心为主子担忧的模样:“那如何是好……上回挪出去的银子,这账还没有平,如今缺口越来越来,万一叫老夫人和大老爷发现了……”
“怕什么?那老货如今糊涂得紧,是非都分不清了,还管什么账?至于大老爷,哼,除了要银子和遛猫逗狗,他也只会养姨娘了!枉我待他们云家尽心尽力,得到了什么?也不过挪了几个银子帮补娘家而已。”
“话虽如此,可夫人近年来东挪西补,那数目……府里还有二房的人和那些个姨娘盯着,将来万一东窗事发……”管事娘子面露迟疑,不敢往下说。
云大夫人本来便沉郁的脸又黑了几分:“说到底,还是兰丫头的错,她要愿意再漏几个银子出来,咱们便不用愁了。”
管事娘子左右四看,略呈倒三角形的眸子一转,往云大夫人身边凑近了一些道:“大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待来年兰表姑娘嫁到了咱宁阳伯府,咱们便可一劳永逸了。”
云大夫人心领神会,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是,任那丫头再精明,婚事还捏在咱们手里呢。等她嫁了过去,搓圆搓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介时少不得让她把嫁妆都吐出来,好叫我出了这口恶气。”
“夫人深谋远虑!”管事娘子也笑了起来,露出了与其主子及其相似的神情。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步向正屋,云大夫人的心情似乎略有好转,一路上还能听到她的声音:“说起来,荣哥儿下个月便回京述职了吧?外任了三年,也算苦了他,回头叫大嫂给他办个接风宴,把兰姐儿也带过去,总该叫他俩在婚前见一见……”
荣哥儿,即张进荣,宁阳伯府的嫡长孙,白玉兰自小便定下的未婚夫。
宋清娴从围墙上溜了下来,眉头轻轻蹙起,凝成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她一声不吭地回到栀子那儿,任由栀子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栀子,你见过你们家姑娘的未婚夫么?”寻思了良久,她还是问了出来。
栀子摇了摇头:“不曾见过,便是我们姑娘,恐怕也只见过几次,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而且……依奴婢所见,姑娘似乎并不在意那位未来姑爷……”栀子说着说着,悄悄地压低了声音。
宋清娴眉间的愁绪更浓了,她呼了一口气,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一时间觉得自己果然任重道远——阿肃的婚事是个难题也就罢了,不料玉兰的婚事也有问题!
她背着手一路冥思苦想,行走的速度也较之往常慢了许多。因绕了弯,出云府的路程远上许多,中途还经过了一个小凉亭,还未走近,便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依我看,那白玉兰就是个吝啬鬼,一身小家子气,为了抢那么一根破簪子竟然推我,瞧我这手,就是那会儿摔的,磨了好大一层皮呢。不过,也活该她倒霉,正巧被祖母碰见了她推我那一下,这不,被罚跪了整整一夜佛堂……”说话之人正是云莹,今日天气不错,她带着几个闺中好友在凉亭中闲话,这会儿正摊着左手给人展示手上的伤口,只不过那伤口本来就不大,又养了几天,如今已经好了大半。
宋清娴自然没有兴趣跑过去跟不认识的人凑热闹,但云莹那得意的话语与嚣张的神态着实叫她看不顺眼,她蹲下来拍了拍鞋面上的尘土,起身时手中多了一颗小石子。
不远处凉亭中的人还在嬉笑着,不停地有话取笑或贬低白玉兰,云莹得意得很,站起身来在凉亭中走了几步,还特意挺起了自己的胸好彰显自己,不料没走几步,膝上便似叫什么打中了一般,她吃痛地叫了一声跌倒在地,慌乱中右手支了一下地面,被磨伤了少许,倒和她的左手对称了。
凉亭中的人慌乱起来,宋清娴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手中的小石子不知何时已作为暗器不着痕迹地飞了出去,连跟在她身后的栀子都没有发现。
第28章
宋夫人交给宋清娴打理的是一间茶楼,位于朱雀街的后半段,规格上与八方宴东楼、望月楼之类自是不能比,却也不算小,虽然不曾设雅厢,但也有两层,可容茶桌五六十。只是在这朱雀街后半段,相似的茶楼却不少,生意被瓜分后,这里也就不咸不淡,勉强维持着才没有倒闭。
沐云楼,这是茶楼原先的名字,宋清娴只看了一眼便晃起了头,脸上仿佛写满了“无趣”二字。因白玉兰不愿来给她当参谋,她表姐杨凝芷也无心凑这个热闹,宋清娴最终却是请来了赵珍和周蔚。
“如何?”宋清娴让人烹了一壶茶,亲自倒了两杯递到她们面前。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然宋清娴自个儿尝过一口,却觉得不尽人意,茶虽也是好茶,可比起她往日在家中喝惯的,还是差了些许。
赵珍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眼睛便亮了起来:“嗯!好喝呀!”
周蔚却是品惯茶的,她慢条斯理地举起了茶杯,先放在鼻尖轻闻片刻,而后才抿了一口,细尝着其中滋味,好一会儿才道:“上好的君山银叶,不错。”
宋清娴心里还是没底。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人干脆跑到周围的几家茶楼里都喝了一轮,最后倒是得到了一个结论,若单论茶的品质,这些茶楼都相差无几,之所以有几家比旁的人气更旺些,是因为那几家多了些吸引人的噱头。比如东侧的听弦阁,特意从江南请来了一对兄妹,哥哥善抚琴,妹妹善唱曲,为品茶之人添了不少雅兴;再比如西侧的笔茗居,不时地请京中的书法大家去题词,茶客们品茶赏字,氛围极好;还有一家名“一棋一茶”,顾名思义,在茶楼里设置了棋局,同样引来了不少客人。相较而言,沐云楼却寡淡了许多,除了茶也只有几样茶点拿得出手而已。
找到了“病症”所在,三人又开始商量如何“对症下药”。这回倒是素来大大咧咧的赵珍有了主意:“咱们习武之人,可不兴他们文绉绉的那套,我听说在岭南有种‘功夫茶’,虽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不过我以前便常想,若有人真的一边耍功夫一边烹茶,想来会颇有意思。”
宋清娴细细一琢磨,顿时来了兴致,功夫茶,确是不错,既然要经营茶楼,何不干脆弄一座跟话本里头一般无二的茶楼?花式烹茶,再寻来一个“江湖百晓生”,每日说说那些江湖传闻,或者最新的话本内容亦可,最后,还能来点消息买卖——倒也不用真的是什么隐秘消息,京中的某些新鲜趣事也可以。如此一来,她还能顺便打探打探宁阳伯府里的状况,若那儿真是个火坑,她得想个办法,可不能让她家玉兰不明不白地就嫁过去了。
宋清娴越想越觉得可行,几乎是当下便拍板定了下来。
当天下午,在朱雀街开了近十年的沐云楼便关了门,楼门上的匾额也拆了下来,门上挂了“内部修整”的牌子。宋清娴将招人之事拜托给赵珍和周蔚,自己则跑进了宫。
新铺子,自然要配上新的匾额,新匾额上的字自然不能差。至于这匾额上的字该由谁来题,宋清娴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宫濯。原因?自然是宫濯的字够劲,却又难得地沉稳内敛,若大隐之高手,配得上“功夫”二字。而其他人,她爹也写得一手好字,可惜到底是文人,气质不符;她师父的字也不错,奈何太过狷狂,煞气过重,茶楼又不是战场。
……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宋清娴本欲潜进去,无奈卫离守在门口,一见她便高声通传。宋清娴略为郁闷,却也习惯了,她站在门前,等着里面的人让她进去。
宫濯今日不知在里面做什么,回应得似乎比往常慢一些,宋清娴在门外足足等了一刻钟,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进来!”
声音清冽而熟悉。
宋清娴满脸兴致地跑了进去,趴在御案上看着他,杏眸闪亮,满是期待:“阿肃,帮我写几个字呗。”
“何字?”宫濯正低头在一本奏折上写着什么,自宋清娴进来后便不曾抬头。他今日穿着一身玄黑龙袍,帝冠高高束起,眉眼平静,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看似与往常没有差别。
“就三个字,‘功夫茶’,要劲道些,有武林高手隐姓埋名后深藏不露的韵味。”宋清娴不疑有他,龇牙笑道。
宫濯笔峰一顿,铺开了一张白纸,大手一挥,写下了三个字。
“这般如何?”目光依旧低垂着。
宋清娴捏着下巴沉思了一阵道:“似乎张扬了少许,可稍微收敛些。”
宫濯默不作声,扯过另一张白纸再次落笔,这回倒是沉着了,下笔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然而宋清娴还是不满意。“不对,还是不对,杀气重了,我要的是隐退的武林高手,不是蛰伏的杀手啊。”
宫濯熟练地换纸,又写了一张。
宋清娴凝起眉,小嘴也撅了起来:“感觉还是不对,这回又退得太过,都算得上黯然消沉了。阿肃,你今日怎么了?似乎不太对劲。”区区三个字,竟也难倒了阿肃?她本以为,这几个字按照他往日的感觉写很快便可以完事,可他今日的心境似乎不大稳,迟迟找不准状态。
“该不会病了吧?”她绕过御案去够他的额头。
葱白的手指伸过去,眼看就要触到他,却听“嚯”地一声,他竟陡然站了起来,引得衣袍上的配饰撞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宋清娴冷不丁地吓了她一跳,一脸莫名地盯着他。
更奇怪的是,分明吓人是他,看起来惊吓过度的似乎也是他!他胸前起伏着,目光闪烁且貌似不愿与人对视,虽然不甚明显,但还是叫人怀疑。
“阿肃?”
宫濯没有回应,又过了须臾,他像是终于沉着下来了,才道:“抱歉,我今日身子确实略有不适,阿娴你先回去吧,那几个字明日写完我再着人给你送去。”
宋清娴的小脸皱了起来。
阿肃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可是为何?那天晚上他来给她送药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这短短的两日之内,难到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脑子里疑问绕了一圈又一圈,但最终她还是没问什么,因她知道,但凡阿肃不想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巴会比玉兰的更难撬。
“那你好好歇会儿,记得找太医瞧瞧,还有,莫要熬夜,小心着凉。”她温言嘱咐了几句,悻悻地走了出去。
从御案到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她却频频回首,宫濯一直没有应话,也没有看她,只目光暗沉地直视着虚空。直到她踏出了御书房门,里面才传出了一句话。
“阿娴,近来无事,便不要进宫了。”
“嗯?”宋清娴蓦然回过头。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掌风,带着御书房的大门“砰”地一下轻轻合上。
宋清娴:“……”
所以,难道她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还在意朝华节之事?
近来不想再见到她?
秋后算账?
御书房门外,卫离本一脸木然地站着,见宋清娴无功而回,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笑。
“想不到啊,郡主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