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娴在御书房门前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夜色渐深,星辉点点,薄雾拢月,凉风吹过,带来阵阵冷意。
她搓了搓手臂,将自己缩得更紧一些,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咕……”肚子再次叫了起来,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
其实,不止宫濯不曾用午膳,她也不曾。
门吱嘎一声打开的瞬间,她扑棱一下蹦了起来。
“阿肃!”
门内的宫濯绷着脸,神色间似乎还掩藏着余怒,他背身道了一句:“进来!”
宋清娴欣喜若狂,手脚麻利地抱起包裹,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卫离是个识相人,仍旧老神在在地立在门口,不多时,便有几位小监抬了一桌子吃食入殿,迅速地布置一番,又退了出去。
宫濯与宋清娴面对面,两人席地而坐,中间就隔了一张小方桌。
桌上摆着几道简单易消化的食物,譬如熬得香滑绵软的鱼粥,蒸得松软可口糕点,还有烹得金黄诱人的蛋羹……
美食在前,宋清娴的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起来,然宫濯不动,她也不敢动,只得不停地吞着口中的津液,小手在桌底下握成了拳头,努力克制着。
“阿肃……”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宫濯目光淡淡,似不曾听到,大手握着勺子在鱼粥上轻搅了一阵,待蒸汽稍散,亲自盛了一碗递到她面前。
“久饿不易暴食,先喝碗粥缓缓胃。”
宋清娴受宠若惊,傻愣愣地望着他,一时忘记了动作。
“吃!”年轻的帝皇皱眉下令。
宋清娴一个激灵,顾不得想太多,舀起一勺粥便塞进嘴里。鱼粥还热着,烫得她哇哇叫。正想若往常一般撒个娇卖个苦,却见宫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仿佛将她盯穿了似的。
“嗬嗬……这粥蛮新鲜好喝的。”她讨好般笑了笑,低头默默喝粥,这回小口小口的,再不敢造次。
“当心烫口。”宫濯收回目光,又替自己盛了一碗粥,慢慢地喝着。
两人都不再言语,你一羹我一勺,许是两人都饿极了,不多时桌上的盆盆碟碟都见了底。
宋清娴吃得一脸满足,抚着自己的圆鼓鼓的小肚子,不经意地打了一个打嗝。
“阿肃,给你。”想起了包裹里的东西,她将葱兰取出来,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赔礼?”饱餐一顿后的宫濯脸色并没有比先前好多少,他斜睨着葱兰,丝毫不掩饰他的嫌弃。
宋清娴急忙摇头:“不不不,这是情义花,朝华节的情义花。”
“一株小草?兔耳?”
“没……这是葱兰,到秋天会开花的。至于兔耳……你就当看不到吧,回头拆了就是……”
宫濯忽然抽走了葱兰,放在手中仔细打量着,眼睑半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会儿身上穿的还是日里那袭精白常服,君子如玉,若仙人入世,然而,配上着葱翠“小草”与粉椴“兔耳”却显得滑稽了。尽管初衷便是为了这份滑稽,可如今想来,给堂堂九五至尊送这么一个小东西到底有点寒碜。
宋清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尖微微的红了起来:“要不……还是算了,我回去换个别的送你。”
宫濯却冷哼一声,将葱兰放在桌下宋清娴触不到的地方。
宋清娴留心着他反应,心里暗暗琢磨着。阿肃没有扔掉也没有推还她的葱兰,那便相当于他收下了她的情义花,又意味着他已经原谅了她,还等同于和好如初……
她慢吞吞地挪到宫濯那一侧,将一坛子桂花醉推到他面前:“这才是赔礼,我哥珍藏的桂花醉,听说是他跑了几百里路才在一个小乡村里找到的,拢共也只有五坛。”
“偷的?”
“怎么会?我拿的!”
不过是拿完之后才着人告诉她哥罢了。至于她哥得知后会不会生气发狂,她却管不了那么多,左右她哥也没少拿她的东西,上回强行骑走她的红豆这笔账还未与他算呢。
宫濯被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逗乐,眉角一挑,脸色微微变得柔和,眸间亦添了少许笑意。他打开了酒坛盖子,一瞬间,清甜的酒香扑面而出,充斥了整个御书房,桂花的香甜融合着清酒的纯正,清新而惑人,叫人闻之而醉,仿若置身桂花林中,花香缠绕,阳光微暖,闲适而惬意。然而,这般酒香缭绕之中,他却分不清更醉人的究竟是酒还是人。
“阿娴。”他唤了她一声,将目光洒落她的脸庞,细扫她的容颜,从光洁的额头,到纤长的睫毛与清润的眸子,再到玲珑的小鼻与饱满的唇……她正仰望着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刻却显得局促不安,眸光闪动,五分愧意,四分忐忑,还有一分意味不明的,兴许是害怕。
望着这般的她,宫濯心中喟叹,恍惚间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宋清娴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好的衣衫被她抓成一团,忽又抓上了他衣袖,轻摇着道:“阿肃,你就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做了。”
温声软语,带着讨好的语气,宫濯颇为受用。
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宋清娴又道:“阿肃,好不好?原谅我吧。我保证下回若再带你去相看女孩儿,一定提前告知你。”
宫濯:“……”
还有下回……
所以,你还是想把我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朕就是犯贱才会恋上你这般没心没肺的丫头!
面上渐散的阴云再次聚拢,刹那间风云变色。只听“啪”地一声,酒坛子被他重重地搁在她面前。
“喝!”宫濯忍着怒意,严声下令。
宋清娴被吓得呆愣呆愣的,慌慌忙忙地抱起酒坛子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再喝!”
宋清娴不敢违抗,仰头又是一口。
“继续喝!”
宋清娴抿了抿唇,似乎不明自己又踩了他哪根弦,又怕再次得罪他,只得照做。
桂花醉虽香甜可口,但后劲却颇足,三口下肚,宋清娴便晕乎乎的,小脸通红,不待宫濯再次下令,自己便咕噜咕噜地又喝了两口,大眼眨巴眨巴几下,晃悠悠地醉晕了过去。
酒坛子一轱辘地滚落,被宫濯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顺势将她搂入了怀里。
喋喋不休的人终于闭上了她的嘴,御书房亦终于得以回归安静,室内灯光柔和,酒香弥漫,地上壁人成双,影子勾缠……氛围太好,原先爆裂的火气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室的温馨静美。
宫濯本来只想扶一把宋清娴,然佳人入怀后,他却舍不得放开了。怀中少女的身子软软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独特的体香,叫人忍不住亲而近之。旁人常道当今陛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然而只有宫濯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心上人近在眼前,他根本做不到坐怀不乱。
大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在腮骨处留连了许久,那儿有一点青痕,形若指印,不难看出那是他早前捏她时留下的。
宫濯眉头微凝,流露出一抹心疼。他摸出一盒活血散瘀的药膏,轻轻柔柔地为她涂上,心中懊悔,即便再生气,也不该伤她的。想起当时她眼中隐约的惧意,他便难以抑制地心慌。
“阿娴,别怕我。”他托着她的脸喃喃自语。
醉晕中的宋清娴咕哝一声,扭动着身子,似在寻找一个舒适的睡姿。
宫濯拨开她鬓侧的碎发,替她拭干了额前的细汗,看她满脸红晕,嘟着嘴醉得迷迷糊糊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竟就着现在的姿势,一手揽着她,一手托着她的脸,目光锁在她精致细腻的脸上,认真凝视了许久。
他好似许久不曾这般近距离观望过她。
“惹我这般生气,换一个吻不过分吧?”
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粉颊,流连忘返,也许空气中的酒气也是醉人的,宫濯仿佛觉得自己也变得昏昏沉沉,醉意朦胧,鬼使神差地,竟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绵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酥酥麻麻的,与他想像中的一样,温热的呼吸夹着桂花醉的香甜喷洒到他脸上,带来一股微微的痒,宫濯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微醺间似有热流透过唇间接触之处侵染而入,继而攻城略地,渗透全身,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渐渐地,连耳尖亦不能幸免。
“唔……”
正当宫濯在犹豫是继续深入还是暂时撤退时,宋清娴又咕哝了一声,许是睡得不够舒适的缘故,她竟皱着眉头缓缓地睁开了眼,湿润的眸子一眨一眨地望着他,看似懵懂无知。
宫濯被抓了个正着,顿时心如擂鼓,猝然松开了她的唇,目光游移,不敢与她对视。
“阿娴。”宫濯张嘴唤了她的名字,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宋清娴却歪着脑袋,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良久,忽然自个儿凑了上去,在他的下唇上轻啃了一口,末了还砸巴砸巴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桂花糕的味道,呵呵呵……好甜。”
宫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