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侯府有三位姑娘,大姑娘顾卿心十八岁,为侯夫人嫡出,二姑娘顾怜心十六,却是庶出,生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丫鬟抬的妾氏,而三姑娘顾敏则刚满十四,是晋阳侯亲弟顾二爷的闺女,虽父亲不是侯爷,但好歹也是嫡出。
自古嫡出与庶出矛盾多,就眼下而言,这晋阳侯府似乎也免不了俗。
顾卿心倒没什么,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先前僵持的局面,落落大方地引着各位贵女入座,可顾敏却没这么好脾气,故意落后众人一步,走到顾怜心面前一巴掌盖了过去:“丢人现脸!”
只听那“啪”地一声刚落下,顾怜心滑嫩的脸上便瞬间多了五个指印,叫人看着就觉得疼。这番动静自然不小,只是却没人愿意管,顾敏离开后,原地便只剩下顾怜心,孤零零地一个在那掉泪珠子。
真可怜,好好的一个姑娘,竟在自己家里遭了这样的罪。
宋清娴怜惜地摇了摇头。
杨凝芷见她这般反应,打趣道:“这般摇头晃脑的,怎么,咱们的宋女侠觉得她可怜,想英雄救美?”
听到有人唤自己女侠,宋清娴即时来了劲,昂首挺胸装腔作势道:“本女侠向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可是……”她话锋一转,瞥了一眼顾怜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自作孽的人,本女侠也救不了呀。”
她摊摊手,晃悠晃悠地跑到湖边继续看美人去了。
杨凝芷无奈地笑了起来,倒有些意外,她这表妹,分明已被那些故事话本荼毒得很深,却难得的,竟还看得明白这些后宅心计。
大启民风开放,庶子庶女的地位却不高,无论私底下多得宠,在嫡子嫡女面前也只能低头服小。
今个儿顾怜心挨的这巴掌可不无辜,来参加诗会的姑娘大多数是显赫贵族家的嫡女,她一个庶女越过嫡女凑上去迎宾,可不让人觉得被怠慢了么?哪怕贵客们都不在意,这晋阳侯府也没脸。也就是顾卿心宽容大度,才不与她计较,换个肚量小一点的,比如顾敏,便忍不住了。更何况,总要给那些被怠慢的贵女们一个交代。
只不知,这顾怜心看着不傻,怎么想出这么一个昏招?
无人理会顾怜心,这出闹剧很快便揭了过去,尤其是诗会开始之后,贵女们沉浸在诗词歌赋的海洋里,仿佛都忘却了先前的不悦。
这次诗会的主题是“咏柳”,不太难,也不太新鲜,贵女们大约是觉得这题应景,一个个的兴致都颇高,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展身手,好像她们即将写下的都是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句。
人各有所好,不管这些贵女们私下的品性如何,在兴趣爱好面前洋溢的笑容却都是可爱的,宋清娴觉得这样很好,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得到“红豆”时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恨不得骑在它背上,疯跑一整天。
然而,还是那一句,人各有所好,宋清娴觉得这些贵女们参加诗会好,但她自己却是万分不感兴趣。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落入鹤群的小鸭子,怎么着都不自在。
看别的贵女都在冥思苦想,她也在纸上随意写了几行字,之后便搁下笔,坐在位置上,扯着垂到耳边的柳条东张西望。
又过了片刻,实在坐不住了,就起身到附近走走。待个别贵女诗成之时,她已经在晋阳侯府的花园里转了小半圈回来,踩过湖边的湿土,喂过水里的锦鲤,甚至还跳到隔壁一院子的屋顶,帮院中的小童捡了一只断线的风筝。
“阿娴,好歹是在别人府里,你注意点。”杨凝芷见她跑得额头冒了一层细汗,轻声提醒道。
宋清娴自认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便笑着摆摆手,因正口渴,很干脆地抓起自个儿桌面的凉茶,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
“呵呵,你看那人,在场的哪位不是文雅得体的大家闺秀,就她一个东蹦西跳的,跟猴子似的。”
“可不是,你瞧她那眉毛,太可笑了。之前的诗会里都不曾见过她,该不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土包子吧?”
贵女中间传出了一阵细碎的话语声,显然,有人看到宋清娴先前那番举动了。
杨凝芷听不得有人这般讽刺自己的表妹,正想上去回几句,不料却叫宋清娴按了回去,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淡定。
也不是宋清娴大度,只是她素来觉得,跟不认识的人浪费唇舌,实在没有必要。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好些贵女甚至搁下笔看了过来,有好奇的,有戏谑的,有不屑的,也有漠不关心的。宋清娴眨了眨眼,仿佛心中对这些贵女又有了新的计量。
“阿芷,你们在说什么呢?莫非是得了好句?”许是怕怠慢了客人,顾卿心缓步走了过来,她打量了一眼宋清娴,亲切地握了她的手,“这位妹妹似乎不曾见过,阿芷,她便是你在帖中提及的宋家表妹?”
杨凝芷与顾卿心有几分交情,当着她的面倒没有遮掩,打趣道:“可不是就是她,从小到大都皮得紧,也不知随了谁。”
此话一出,方才还窃窃私语的贵女们,此刻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她们不认得宋清娴,却认得杨凝芷,而被杨凝芷称为表妹且姓宋的似乎只有那么一位——当朝唯一的外姓郡主宋清娴。尽管她很少出现在人前,但是她的大名在京中贵女中却鲜有不知的。那可是可随意出入皇宫,西宫太后与陛下都赞赏有加的人物,又岂是她们可随意非议的?
一时间贵女们纷纷低下了头。
宋清娴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一晃头,却不经意地对上了那位渔阳县主的视线。
这位从诗会开始至今都对她不屑一顾的县主,此刻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仿佛一条盯上了猎物的蛇。
难道她脸上有脏东西?宋清娴略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着痕迹地绕到了杨凝芷与顾卿心身后。
相比而言,还是自家表姐和这位顾姐姐更亲切可近些。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贵女们大多数都作完了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心得,宋清娴打了一个哈欠,想着待评出了诗魁后这个诗会该结束了吧,难得放晴,下午或许还能骑上“红豆”去跑几转。
这会儿太阳已升上了高空,穿透云层落下,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微风轻轻一吹,便吹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闲适感来。若不是在别人家中,宋清娴甚至想就这般在湖边倚着柳树睡一觉也不错。
只是这份闲适未能维持太久,诗会尚未结束,一声尖叫便打破了湖边的平静。
“啊——三小姐落水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将贵女们都引了过去。这才一个早上,又是打脸又是落水的,一出接一出,这晋阳侯府的戏可真多。
宋清娴打了一个激灵,也眨巴着眼凑了过去:“表姐,怎么回事?顾三小姐不是在作诗呢?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
“我也不知,前面的人说是顾二小姐将顾三小姐推下了水,许是因早上之事怀恨在心,狠心报复。”杨凝芷低声回了一句。
因为一巴掌之仇便要害人性命?这顾二小姐真这么傻?宋清娴将信将疑,横跨了几步探出头去看湖面上的状况。湖中,顾敏正沉浮着,越扑腾越远,岸上顾卿心满脸着急,正指挥着下人去寻找会凫水的仆妇,而顾怜心却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仿佛是被吓坏了。
宋清娴探了探湖中的冷水,掂量着自己下水成功救人的几率有多大,不料手刚触到水面,便打了一个哆嗦,正欲往回走,脚下却一滑,扑通地一下栽进了水里。
湖水的寒意刹那间渗入了骨髓,宋清娴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不过,许是已经落入了水里,倒没有了先前在岸上那股对湖水的惧意。眼看不远处的顾敏快要沉下去了,她划拉着水游了过去。
她宋女侠“行走江湖”,到底还是不能见死不救啊!
所幸此时来了两位会凫水的仆妇,两人下水后迅速地游过来接过顾敏,到底是把她救上去了。然而,尽管救得及时,顾敏上岸时也已然奄奄一息,似乎都喝了不少水,不远处有人带着大夫匆匆赶来,场面一时混乱。
宋清娴也冻得厉害,仆妇接过顾敏后便自个儿慢慢游回了岸边,这会儿正努力地往上爬,杨凝芷见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件披风,慌慌张张地想过来扶她,却被她一句话喝止。
“表姐,别过来,这湖边太滑了!”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石头上,饶是如此,脚下还是滑了一下,险些又栽进水里,幸亏她早有准备,方勉强稳住了身形,心中却有一丝疑惑,这湖边似乎有些不妥?
“发生了何事?”却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了一道男子的声音,几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走了过来。原是今日难得放晴,晋阳侯府的大公子也约了好友在府中游园,听得湖边的骚动后赶来看个究竟。
宋清娴郁闷,这几人来得真不是时候,此刻她浑身湿透了,头上或许还沾着水草,虽不曾暴露什么,但到底还是狼狈不堪,尤其是那几位公子哥里头还有她的“熟人”。
那是刑部尚书家的嫡次子徐海经,也算是宋清娴自小便认识的,只不过宋清娴素来不待见他,自然,徐海经也从来看不惯宋清娴。
这不,徐海经一见她便用极其嫌弃的眼神审视着她,仿佛她是她刑部大牢里的犯人,末了还语气不善地吐了一句:“不成体统!”
宋清娴本就冻得不爽,一听这话就气不过,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又或许是徐海经倒霉,又或许是宋清娴冻得失去了准头,那本意只是吓唬人的石头竟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徐海经的额头,鲜血即时冒了出来。徐海经尤不知发生了何事,莫名地摸了自己一手血,晃悠悠地晕了过去。人群中有姑娘尖叫了起来。
宋清娴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没了主意。
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