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不难堪,那是骗人的。
但,正如最终化为海上蔷薇泡沫的人鱼一样,潘姐每一次踏入这间豪华公寓,也有些类似于在刀尖上漫步。可爱的人鱼公主为了获得王子的青睐,宁愿一步一步让利刃刺进自己巧的纤足,而某个家伙也好过不了多少。这一切,都只怪她太过贪婪,想要得到最多,自然需要披荆斩棘,踏出一条惨不忍睹的血路。
另外,除了难堪以外,她估计现在还头大如斗,毕竟人家服了药,睡刚醒没多久。
潘爱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抬头对言副总裁眨眨眼睛:“我想我应该买好了生抽,请问下次带来可不可以?”
言梓修笑而不语。
他的城府足够深,与前者根本不在同一个层级上。是以,某人意图粉饰伤痕,反而欲盖弥彰的行径,在他看来只会过于浅薄拙劣。
他将手中的正装西服外套掷于客厅沙发上,解下腕表,转身,边走边笑问:“想要喝茶还是白水?”
潘爱子声婉拒:“我不渴。”
客人自己说不要,言梓修并未再坚持,他打开净水器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手握透明玻璃杯缓步走出厨房间。
室温越来越宜人,羽绒服在身上一阵燥热。但潘姐坚持要暂时穿着它,解开的拉链里面,隐隐现出那件美丽轻薄的菱形镂空织花白色羊绒裙。
只是,即便她再如何有意无意精心修饰,由于先天与后天都严重不足,潘姐此时的容貌气质,应该还入不了言副总裁的法眼?
他的历任“女性友人”,无论其中哪一位,都有远胜过潘爱子姐的美貌外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关乎男性的本质,何况他自身也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异条件。
连潘姐本人,大约也有上述自知之明。她背过双手,穿着袜子的一只脚尖先在地板上画了一个的圆,再抬眼望着他微笑。笑容以羞赧为多,兼有几分居心叵测的神气。
“要不要猜谜?”
“你看,你手里并没有硬币,我手里也没有。如果我可以从你手里变出一枚硬币来,字朝上,说明你输了,如果花在下,说明我赢了。”
对于上述游戏规则,言梓修大概只有一笑置之。
潘爱子也仰起下颔回应他的笑容:“只是,这个魔术的规则是――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条件。”
“我先说我的条件。”
“我想要你半年的时间。今天是1月1号,如果到7月1号,你还没有爱上我,我一定会自动消失。”
“至于为什么是半年――”
潘爱子咬了一下娇的菱唇:“因为我比看起来要老一些些,女人太大,会更不容易嫁出去。”
“我还没有说完哦。半年后,如果你暂时无法决定,我们可以再做一次这个魔术。如果,还是字朝上,说明你又输了。我可以再向你提一个条件,不过,那时你可以完全不用履行。”
“说完了?”
“嗯。”
言先生头脑理智也冷静地反问她:“我为什么要配合你做这个魔术?”而且还是看起来只输不赢的猜谜活动。
虽说此刻,他只穿了一件最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衣搭配长裤,袖口也卷至手肘处,既简单也无羁,但无可否认,从水晶吊灯柔和的光影下看去,言副总裁的英俊外表实在足以打动任何一个观者。非但英俊,还有与之身家地位相匹配的极强大的气场和心力。
潘爱子避开他犀利无比的视线,望着浅色壁纸上悬挂的一幅静物油画,略带腼腆地轻声答:“因为,你是我见过条件最最优秀的男士,无论外在和内在。你符合我所有关于异性的美好想象。”
“然后呢?”
“半年并不太长,对于我的一生来说,我还输得起。所以,我想试试自己会不会有好运。”
她转回脸蛋,双眸炯炯,直视言副总裁:“言先生是不是害怕自己会输?”
所以说,勇者必胜。言梓修终于大笑。
潘爱子满面通红,她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赢得了这异常艰辛的第一步。
她上前一步,动作稍显僵硬地脱去臃肿的外套,随后,再向言副总裁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两个手掌。
潘姐的父亲向以研究国戏剧为业,闲时,也兼修各类旁门杂艺。这是他教会幼儿的第一个游戏,所以说,通常情况下,言副总裁绝对必输无疑。
强力感冒药的效力只会让潘姐头脑晕沉,鉴于这是她自幼即驾轻就熟的低级技巧,故整个动作勉强算得一气呵成。只见某人先近距离轻拂了一下他的双臂,再向后连退了四五步,又虚张了几个声势,向空中抓了满满一把虚无的空气,这才像模像样地在言梓修面前摊开双手。
在她的左手手心里,果真躺着一枚1元硬币。不用看,言梓修已然知道,它也必定是字朝上对不对?
这一刻,潘爱子侧目向他,双颊带赤,杏目中,俱是娇憨得意的灼灼光芒:“你输了哦。”
言梓修淡淡一笑,他放下水杯,沉默了片刻,才道:“过来。”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也同样不言而喻。
潘爱子在原地稍待了片刻,这才慢慢移步向他。
四目相接,即便此时,潘爱子在他的眼中仍旧看不出一丝波澜。然而,再远的路程,即便潘姐走得再慢,他与她终于只剩下一步之遥。
潘爱子握紧两个粉拳,可是她的柔软,丝毫抵抗不了他的强大。为此,她睁开杏眼,瞪眼仰望着身上的言副总裁,神情古怪之极。
言梓修脸上似笑非笑,俯身别有深意地反问她:“你不是还想和我在一起?”
不料潘姐想也不想就回答他:“谁说不是?”
接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或许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潘爱子终于开始逐渐体会到了他的真实面目。
又或许是她的肢体感官因为超越了自身的极限,渐渐变得麻木。始终不得解脱的潘爱子蜷在他无比强势的怀抱中,再次合上眼睛。
她一时突发奇想,居然在他身下,赶在自己气喘吁吁的间隙,以无声的唇语,对着空气低低呓语了一句。
“潘爱子……你生日快乐。”
是,已经过去的昨日,正是潘姐的0岁生日。这实在是一句迟到的祝福。
只是这一刻,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知觉是痛楚,还是其他体验的微显。暗夜中,她忽然有些想哭,趁着有一些湿润的液体自密密的眼睫下溢出,某人在生日祝福过后突然发出一声哽咽。
出于本能,她终于伸开双臂,隔着他胸前的衬衣,环抱住他坚实俊美的身躯。
潘姐平时缺少锻炼,此刻过于疲累,她趴在柔软的羽绒枕上,肩以下盖着薄薄的被单,安静得似已沉睡。
许久之后,言梓修新换了一件干净衬衣以及款式宽松的米色棉布长裤,手握玻璃水杯,缓步进入主卧室,走至伊人身边。
微明的光线中,潘爱子脸朝下,在枕上对他抬眼一笑。
她其实并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有未来,她对他的了解,不过是从他在工作中的风闻,以及前面数度私人场合下的交锋。即便如此,相信以言副总裁的冷静和理性,必定已然给潘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认知。可异常奇怪的是,这些居然丝毫影响不了他渐渐带给她的安全感。
由此可见,诸如安全感、幸福感之类,完全是从人类自身的心理感受出发,而非客观环境真实写照。
言梓修放下水杯问她:“要不要喝水?”
“不。”
他笑:“你叫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问她。按说,潘姐应该感觉惊喜才对。只可惜,一下处于不利境地中的潘爱子同事,根本无暇品味上述喜悦。
潘爱子心突突跳,她实际并不想欺骗言副总裁。不过,以她的“大智慧”断定,眼下绝不是自己自揭身份的最佳时机。
她和他之间才刚刚开始,她实在不想这么早就结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
于是,她在缄默了三十秒钟之后,才仰首活泼泼地娇声答:“我告诉过你!”
言梓修打开部分区域的射灯,同时,不动声色地含笑再反问她:“潘妹?”
“是。”
言梓修从“潘妹”身边站起身:“我早上八点的飞机飞j市,你先睡一会,待会我让司机送你。”
当听闻了这则消息后,潘爱子并非没有一点点难过,除了难过,更有难堪。
但,她更擅长用其他一些言止伪装自己。只见潘姐手托下颔,声音稍微高了一些些,继续在床上同他撒娇:“我可是没有钥匙,没有手机,没有钱包的哦!”
言梓修大概极少在生活中遇到与潘姐同类型的女性,他从与卧室相连的收纳间里取出短途旅行箱,一边头也不回地忍着笑意答复前者:“我会让司机帮助你解决上述难题。”
心满意足的潘姐很想即时回赠言副总裁一句既欢乐也甜美的“嗯”字,哪知感冒药的效力不早不晚刚刚好在这一刻失效,某人的鼻头顿时涌上一股钻心的酸痒感。
为怕弄脏主人的床单,又要尽力维持自己富有教养的淑女形象,潘爱子赶紧在枕头里面埋下面孔,双手捂住口鼻。但很不幸,她的指缝间和两个手心已明显察觉到有湿湿的清鼻水渗出。
纸巾盒并不在潘爱子手边,两性间最最尴尬莫过于在这个阶段,大家半生不熟,越想遮遮掩掩,越易露出狐狸尾巴。
只听言副总裁身后的主卧室里突然传出一连串响亮的“阿嚏阿嚏”之声,足足打了四五个之多。等到他回转身,只看见柔软的羽绒枕中间已深陷下去一个乱蓬蓬的后脑勺。
“纸巾――”潘爱子淑女的这一句,叫得既模糊也含混不清。
言梓修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取过纸巾盒,弯腰置于枕侧。
潘姐头也不抬,仅凭借敏锐的第六感,立刻伸手连抽了数张长方形状的白色面纸,遮住自己下眼睑位置以下的部位。
她仰起脸蛋,在捂得严严实实的数层纸巾后面对言副总裁赧然一笑。
言梓修接过她的视线,眼中虽也有少许平淡的意味,眼色,却深不可测。这一刻的他,已然恢复了其一贯的理性与理智,但正是这副温和平静的外表下面,又开始隐隐散发出一种不可逾越的张力。
所以,所有与言梓修单独相处过的异性几乎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深刻体会:一旦离开了床榻,他几乎立即会换上这副冷静至无情的面孔。上述多面性,无疑对广大女性而言都是致命的。
潘爱子姐也非三头六臂,她估计是来不及观察体验,又谈何心碎?
何况眼下,她有更复杂的难题需要克服。
反倒是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极有可能曾在言梓修的记忆中留下过历久弥新的印象。因为,潘姐在对他笑过之后,便开始低头被迫使劲摁着鼻涕。
这使得她再一次同其他美貌女性区别开来。也是,对于大多数女性而言,恐怕她们宁愿惊慌失措,或以哀哀垂泪博取他偶尔心慈意软一次,也宁死不情愿在言梓修面前用力摁鼻涕?
言梓修双手插腰站在床边,侧过脸去再次失笑。
头顶上方的吊灯尚未打开,只有他身处位置的几盏射灯光线,映照出他英俊面庞上忍俊不禁的笑容。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我们越是希望完美无缺,它越是遗憾差错不断。
不过,此时的潘姐一定不知道,这些年,由于她始终坚持不懈,生活终于开始优厚她,让她不自觉弄拙成巧。
短短数时后,杨司机准时来电,告知上司,他和车辆俱已在楼下准备就绪。
言梓修挂断电话,偕同又已洗漱一新的潘姐搭乘电梯,大步走出一楼大厅,再拾阶而下,来至寒冷阴湿的晨曦内。
长阶下面,同时停靠着两种车型。一辆是言副总裁的公务用车,一辆,则是隶属该市知名商标的出租差头。
言梓修简单向杨司机交待了他今日的最新任务,潘姐在一旁一字不漏地听他讲完。她当真一点也不同言副总裁客套,而是大大方方地轻步走过去,不等工作认真谨慎的杨和盛司机上前,自己动手打开了黑色奔驰车的后座门,站在右侧车门前同他微笑告别。
“拜,言梓修。”这是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言副总裁笑而不答。
是,她曾经亲耳听见谢宏渝画家当面叫过他的大名,现在一口复述出来,应该勉强算符合逻辑。这些,潘姐都事先合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