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梨浣起得很早,免得又迟到了。她下床时,不小心把放在一边的袖扣碰到了地上。
她将袖扣举到半空,白色天花板为底布,衬得它更加有光泽。顾梨浣握紧它,缩回手,把它放到一边。
这颗万宝龙袖扣大概值四五千,四年前她大一的时候,从一个学长手腕处拽下来的。那个学长,在黑暗中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真好。”
追顾梨浣的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从小到大从未断过。她记住的几乎没有,只当他们是过眼云烟,到了现在,成为了母胎单身。
唯一让她记住的,就是那个学长,可那次之后在没见过面。
顾梨浣觉得自己真是好笑,怎么就记住了他这个只说过一句话的人呢?连脸都没看清,光是那颀长的身材和瘦削但不失雄性荷尔蒙的手腕,竟让她念念不忘至今。
可没有回响。
从那之后,她有了袖扣情节,特别喜欢带着精致袖扣的男人。当然,她没遇到过。
越辰的袖扣倒挺好看的,是tateossian的骨架齿轮款。
顾梨浣把袖扣放好。若是以前她还能想想这些奢侈品,可自从母亲得了癌症,医药费成了她家最重的负担,她只能尽量地节省。
“喂,妈。”顾梨浣打了个电话给母亲。
“哎,浣浣。起得这么早啊,工作别太辛苦,妈妈没事的。大不了回来,我也不想待在医院里,做这个治疗那个治疗的,又没用。”顾妈妈说着说着,语调便由轻快转为哀叹。
“不辛苦不辛苦,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乖乖听医生话,会没事的,只要有希望。”顾梨浣回道,眼圈红了,她只好仰头笑,把眼泪憋回去。
“那妈妈先挂了,不耽误你工作。”
“嗯,拜拜,好好休息。”顾梨浣挂了电话,抽泣了几声,拿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扔掉纸巾的时候,也把不开心扔掉。
顾梨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都会好起来的!”
她看了看自己,妆容没有问题,便去上班。
越辰坐在装饰一新的办公室里,心情颇为愉快。他本身并不喜欢摆些什么小玩意儿,但现在却突然觉得,就算是摆满了小饰品,他也会笑的。
“咚咚——”响起敲门声,越辰端正了坐姿,翻开一份文件夹,声音冷了几度,“进来。”
“越总。”李宪推门而入,跟随其后的是宋徽微。他们俩人搬来几份文件,放在越辰桌上,越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宋徽微却一动不动,李宪拉了拉她的手臂,却被她甩开,见越总没说什么,只好悻悻的离开。
“学学人家,多听话。”越辰笑了笑,看了一眼离开的李宪,转身带上门时不忘轻手轻脚。
宋徽微看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笑,柳叶似的弯弯眉蹙起,刚张口,音还未发出,越辰抢了先。
“你有没有觉得办公室不那么刻板了?”
“嗯,但是跟你不搭。”宋徽微只好先咽下要说的话,环顾四周,中肯评价道。
越辰不回答了,有些不悦。这不就等于是说他和顾梨浣不搭嘛。
宋徽微不愿空气突然安静,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越辰,你还在等她?”
越辰挑了挑眉,没回复。
“她还在不在这个城市都是未知数,你找她要找几年?她可能都不记得你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看看眼前人。”宋徽微情绪激动起来,眼泪从脸颊上滑落,精致的妆容花了一半。
“化妆品还是买防水的比较好。”越辰垂眸,神色淡漠。
“越辰,我等了你很久……”宋徽微知道这男人不易动心更不易动情,她现在有种尊严被践踏的感觉。
“我找到她了。”越辰抬眸,冷冷地回道。
“即便我没找到,我们之间也不可能。你以为你的喜欢对别人来说应该被尊为恩赐,不好意思,我只觉得这是负担,压得你我都喘不过气来。祸害自己就好了,别拉别人下水。”
他的目光停留在成堆的文件之间,喝了一口咖啡,看都没看她一眼。
宋徽微愣在原地,她现在出去,只会被人嘲笑花了的妆容。
“先擦擦吧。”越辰从西装上口袋中抽出手帕,递给她。
宋徽微接过,慢慢地擦脸上的妆。她知道这块手帕不含任何一点情愫,没有埋怨和责备,没有同情,更没有爱。她狼狈到连他的任何一种情感都不配得到。
“快点,我不太喜欢跟别人共处一室。”越辰说道,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宋徽微擦好后,把手帕叠好,放回他的桌上,随后离开。这样的争吵,几年来,从未断过。或许他已经习惯了,一开始见她掉眼泪还会想着劝慰,可终究改不了骨子里的冷漠,现在对她,只有视而不见。
李宪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她出来,连妆都被擦没了。
“你还好吧?”李宪跟上她,想搀扶她,却又不敢碰她的手臂。
“我没事。”宋徽微有气无力地说道。
就像经历了一场战争,她用尽弹药,吃光军粮,每一日每一年,都妄图攻破这座城池,可这座城池像被屏障隔开,在炮火中纹丝不动,或者说,压根就不屑一顾。
李宪没有跟上去,作为旁观者,他也不好插手别人的事。
越辰以为自己的冷漠会让宋徽微离开,可她从大学跟他到公司,还让她父亲安排工作。碍于情面,他只好接受这个硬塞的助理。越辰又聘用了一个男助理,她还生气。可越辰并不是因为嫌弃她,而是因为她能力不够格,为了她面子不让她走,才另找助理的。
越辰揉了揉眉心,觉得烦躁。
他想到了四年前d大和j大联合的假面舞会。
那个时候顾梨浣的母亲还没有病得这么严重,只是四年过去了,她的笑还是一样。即便承受生活的重担,她给别人的只有暖心。
越辰看到了一个穿着露背裙的女孩,皮肤白皙,背部曲线性感。她一转身,就引得人将目光看向那领口,从好看的一字锁骨往下旖旎。她带着银色的假面,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粉嫩的唇,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看向他时,睫毛扑闪扑闪,让人不自觉地想去一探面具后的真容。
一旁的同学见越辰愣住了,便笑道,“这是j大的顾梨浣,好看吧?”
“她带了面具,你怎么认出来的?”越辰仍然保持着恍惚的状态。
越辰自认为不会为女色动容,可这一刻,何止是动容,他一下便坠了进去,渴望被毁灭。
“j大校花级别的人物,裹成粽子都能看出来。她也不是有多么惊为天人的美貌,就是气质特别好,尤其是笑起来,能融化一切。”那同学说道,他看向顾梨浣时,唇边挂着浅浅的笑。
“她是王水还是浓硫酸?”越辰调侃了一句。
调侃归调侃,这个名字还是有点耳熟的。一是来两校交流多,风云人物多少都会有所了解,二来她在微博上还算个小网红,房间整理得很干净,室内装饰和diy风格都挺好看。
“即便是有污秽思想的人,都不舍得碰她。”那同学无视他的玩笑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不好勾搭,她连正眼就没看过那些追求者。”说完,转身邀请别的女孩跳舞去了。
“……”越辰将一杯红酒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朝她走过去。她似乎也注意到他了,朝他微微一笑,随后转向别的方向。
那一笑,越辰三魂六魄所剩无几。
越辰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就在快要触碰到她背影的时候,灯突然灭了,所有的灯。瞬间,大厅堕入了黑暗。
越辰慌了神,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玻璃摔碎的声音让人群更加躁动不安。越辰眼前一片黑,连脚步都蹒跚了,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在快要摔倒时,身侧有个人扶住了他。
可那人身板太小,越辰重心不稳,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越辰随手一搭,感受到的是那人背部冰凉细腻的皮肤,以及她紧紧靠在自己身上的绵软。
“不好意思,我有夜盲症。”
“没事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
越辰慌乱地想要扶她起身,“对不起,冒犯了。”
她只是轻轻地将他轻轻推开,而后站起身,理了理裙子和头发,“没事的,不用你扶。”
黑暗中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我扶你到墙那边去吧。”她拉着越辰的手臂,走到了墙边,让他感受到墙,然后放开了他的手。
“应该是停电了,你呆在这里不要乱动。”她柔声说道,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子。说完,她转身,脚才踏出一步,就被身后人叫住了。
“你要走了吗?”越辰问道,他有隐隐的预感,这是那个笑起来要命的女孩。
“嗯。”女孩温声道,但止住了脚步。
“我怕黑。”越辰理直气壮道,他虽然夜盲,但其实一点都不怕。
女孩没有回话,而是站在了他的身侧,越辰碰到了她的手臂。她和他一样,一动不动,安静地靠着墙壁。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了许久,越辰突然问道。
大厅里仍有浮躁不安的声音,只有他们被隔绝在这个小小的角落。
“顾梨浣。”她轻声道,但每个字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你真好。”黑暗中的越辰笑了一声,话语中仍能听出些许对黑暗的畏惧。
没有回应,这句告白被黑暗吞噬了。
突然,灯亮,越辰没再找到那个背部曲线美好的女孩,但他感谢她无声的陪伴,虽然只有几分钟。
他低头,发现丢了一颗袖扣。想来也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掉的,越辰没想过再去找回来。
离开大厅的顾梨浣摘下了面具,觉得心情大好,连脚步都轻快地蹦跶了起来,手里紧紧握着一颗小小的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