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路易莎·苏利安是个灾难。
从夏洛克第一次与她相遇,他就一直有着这样清晰的认知,这绝对不是第一印象的错觉,而是实打实的多年相处下累积的经验之谈。
说起来也是奇了个怪了,苏利安跟福尔摩斯从维多利亚时期就一直处于很微妙的政局立场,但两个家族的老宅却一直背靠背好好地挨在一起,甚至几代人都延续着莫名的时运老扯在一起,比如玛丽的议员老爸跟他的信息档案一把手老哥,他跟杰克以及玛丽。
更奇怪的还在于,明明两家人的立场是人尽皆知的对立面,但互相之间却比任何亲人更为关心对方,大抵是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计谋,但说真的,有时候夏洛克觉得麦考夫比关心自家人更关心苏利安一家,他甚至被麦考夫要求过‘你跟杰克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多谦让一些,把他当你双胞胎弟弟一样对他好些。’
如此不知所谓的话,仿佛给他机会反唇相讥一句‘说杰克是我双胞胎弟弟,你问过母亲跟父亲吗。’
完了第二天在学校里遇到杰克的时候,对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随后也说出了一个让他觉得特别逗趣的事情——‘见了鬼了夏洛克,我爸居然让我像对双胞胎哥哥一样对待你,你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像我,怎么把你当双胞胎哥哥哦!’
——要是长得像,那就要研究一下到底是你爸爸隐藏了一个备用名称‘隔壁的王叔叔’,还是我爸爸隐藏了一个备用名称叫‘隔壁的王叔叔’了好吗。
夏洛克懒得跟这种智商冥想低于正常人水平的家伙解释各种不为人知的曲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后直接强行转移话题:“你脸色还是跟快死了一样,怎么,你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昨晚又折腾你们全家了?”
“你早上没刷牙呢!?”杰克觉得夏洛克这张嘴巴也是没谁了——或者说整个福尔摩斯家的人都具备了这样伶牙俐齿;“发烧了,妈妈坚决不用药,所以就不停用水给玛丽擦身体降温……”
“这什么鬼治疗方案,你确定你妹是你们家亲生的?”有病不送医院给医生看,自己瞎折腾……这真是亲妈啊,给予后妈般的关爱啊——夏洛克在还没见过玛丽之前,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苏利安家小公主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怜悯。
“是不是想打架!?”杰克都直接开始撸袖子了;“你就没见我爸妈为我妹一晚上忙进忙出的样子,而且这方法是真的有用,我后半夜去看的时候,玛丽已经退烧了,你没见到不清楚全部的时候别乱说话好不好,这样迟早被人活活打死。”
夏洛克撇了撇嘴没反驳他,其实是自己确实意识到了言过偏颇,只是拉不下脸去道歉。
但这个过失还是放在了心上,下学回家后左思右想,翻箱倒柜找了一套胡桃木的彩绘木雕人偶,是根据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主要人物创作出来的精品,之前杰克看到过就有流露出很喜爱的神色,问他是在哪买的,可惜这是买不到的孤品……
……送了送了,自己说错的话,肉疼也要想法子消除污点!
智商超群导致其他方面也被带着比同龄人走的更前的夏洛克,虽然看似孤僻嘴巴毒辣,但总是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对身边人非常优待,堪称温柔的优待。
但他会忽略掉这一点,像是自己做的一些举动,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以后,能在这个人身上获得方便的铺垫。
他也总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抱着那一盒胡桃木小人偶,夏洛克心里嘀嘀咕咕着,全是为了弥补上午说错话,以及今后说不定会有用的到杰克的地方,嗯……他也只是记性好才记得杰克很喜欢这盒子东西,并没有特地放心上。
两家的房子背靠背连着一个精修的绿色植被迷宫,也没有很明确地分出界限,基本是两家人每个月轮流主动找来花匠维护,夏洛克自打一次找到出口后就不怎么爱来这里玩,毕竟那迷宫里有口没有盖的水井,一口让夏洛克光是想想就莫名很反感的水井。
也就偶尔贪图捷径的时候,夏洛克会选择穿过迷宫去到苏利安家找杰克。
比方说现在,他需要赶着回来吃晚餐,所以他决定走捷径——
植被迷宫除了头上的天,两旁前后都是浓郁的枝叶浓绿色,在拐过一个弯后进入到迷宫中心地带,比较靠近灌木丛的地方有一圈凸起石块砌成的井口,经年风吹雨打下,原本崎岖的石块边缘都已经变得光滑。
即将从那口井经过的时候,夏洛克很确定自己听见了一些声音,像是水被搅动的哗哗声。
他不确定的朝那口径看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的听——
没错,确实有声音。
夏洛克惊疑不定,难道是有什么小动物……不,不会是动物,动物肯定会发出声音,也肯定不会是人吧,人的话直接就大叫救命了啊……那,那是什么呢?
他蹑手蹑脚的抱着那个装了十几个胡桃木小人偶的盒子靠近过去,贴近井口以后缓缓蹲下了身,此时已近日暮四合,夕阳早已失去踪迹,天空呈现即将完全落幕般的靛蓝色,光线灰暗但还不至于看不清。
夏洛克伸着脖子往井里看,他看到了灾难——
幽深的井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了,像一口深渊似的,而宛如死亡般深远的井水中央却浮着一颗人头。
和对方在幽暗中呈现出诡异金铜色的双眼对视的一刻,夏洛克几乎有种跌入深渊般的坠落感。
数十秒后夏洛克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结巴起来:“你,你怎么……诶你,你是……该死的!”
意识到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夏洛克低咒了一声后就想站起来去找人来帮忙,结果起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蹲的姿势不太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一脚踩滑了什么,身体失去了平衡,下意识的就想用手撑住什么稳住自己,结果手一动小箱子就掉下了井,他又反射性的想伸手捞箱子,指尖擦着木箱表面愣是没抓住,而自己也一头栽了下去——
整个过程块的他都来不及发出尖叫,简直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感觉到了,冰冷的井水无孔不入钻进他的鼻孔还有耳朵嘴巴里带来的入侵感。
呛了一口不知道孕育着多少细菌的井水后,夏洛克就被没顶的恐惧撕碎了所有理智神经,手脚乱扑腾着想挣扎着浮上水面。
然而越挣扎越是消耗肺部所存无几的空气,他开始感到晕沉缺氧,睁开的眼睛看到无数的气泡在眼前纷纷朝上远去,同时在那些气泡后头,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在靠近。
昏暗无光的水里,他看得不是那么的清晰,直到对方近在咫尺。
很凉,但是很柔软,像他最喜爱的牛奶布丁,q滑爽弹的触感。
她大约是给他渡了口气,但这行为有点蠢,她那么个小姑娘,肺活量再好也不可能在身体里储存很多的空气,还给他渡气……
夏洛克毫不怀疑这小女孩很快就会面临不久前他所要面对的难题——
但结果是令人意外的,女还给他渡气之后,那双诡异的金铜色眼睛里依然没有丝毫的慌乱,她游到了他身后,纤细的手臂从他咯吱窝下伸过,就这样带着他朝上游去,很快就带着他浮出了水面,并游刃有余的勾着他靠近了井壁,他借着微弱的光看到女孩另一只手在长满青苔的井壁上拍了好几下。
“你在干什么?”他还有些心有余悸,尤其现在还泡在冰冷井水里,自然无法感觉到安心。
“叫爸爸。”小女孩的声音非常清脆,像是水晶珠敲在琉璃壁上的那种质感,湿透之后的头发像金褐色的,大概是有些天然卷,一缕缕长发卷曲着贴在她脸颊脖颈以及肩上,剩下的泡在水里,就像海藻一样的舒张着漂浮。
夏洛克皱着眉思考她这句话,推断着这面墙壁上应该是有某种装置,只要小女孩拍打到了,就能通知到她的父亲——但究竟是怎样的父亲才会把自己看着还不到十岁的孩子随意丢在一口井里?就不怕万一孩子发高烧了晕过去吗!?这井水冷得人直哆嗦啊!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夏洛克已经要撑不住了,泡了太久的冰冷的井水,他有些低温症的征兆了。
而就在他晕乎乎的时候,从头顶上传来了一把他还挺熟悉的声音,男人带着几分惊诧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夏洛克!?……啧。”
——那个‘啧’是怎么回事!?苏利安先生你这么虐待女儿就不怕他说出去破坏你的光辉形象吗!!
被对方抱回了自己家的夏洛克,最终在父母跟兄长的盘问里咬紧了牙关,死死抓着就是自己失足摔进井里不放。
上议员苏利安究竟为何要把自己的幼女丢在井里,而懵懂的小女孩究竟是否意识到了自己受到虐待,杰克跟薇薇安女士是不是清楚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为什么不阻止,难道苏利安一家都在虐待小女孩,小姑娘莫非真的不是他们家亲生的?
这一系列的问题——夏洛克当然要自己去解答啊!这么刺激的事情正是他日日夜夜期待的挑战啊!
《小王子》里层有一段话——正是因为你在你的玫瑰身上耗费了时间,才使得她如此的珍贵。
他在玛丽身上投入太多了,以至于想要停止的时候,都变得习以为常的去关注她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即便玛丽身上有着足够多的特别之处给他去追寻背后更深的东西,但他很清楚自己在玛丽身上追求的已经不单纯是那些了。
所有人以为他从家里搬出去,是因为忍受不了麦考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想逃离的是谁。
他为什么要在一个不会回应他的人身上止步不前呢——所以他要让自己走出去,他真的在努力了,可惜兜了个圈发现还是在她周围徘徊,这陷入困境的情况让他非常不甘心。
所以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也走进来——
“有些人可能不太懂的奢侈品二手贩卖,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搞事情让我给现金……”开着车的玛丽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路况,娇艳绮丽的面容上端着轻描淡写的慵懒,但她口里说出的话,却能在他心上投下□□:“啧,红灯区出台先生都没有上岗前培训吗,难怪那样的都能上岗。”
夏洛克觉得自己要么是之前都在梦游,要么就是此时此刻身在梦中,反正脚下一整个悬空般的下坠感让他肾上腺骤然加速分泌,有种急迫的尿意袭击着他的身体,而大脑却好似被人重重锤了十几下那样混沌:“……你说什么?”
玛丽驱车继续向前,表情还是那么的云淡风轻,连说话语气也依旧是无所谓的:“就你们同学聚会那天,有个红灯区先生来找我,说是你的狂热粉丝,十分不满我这样的花瓶绑着你上头条,让我有什么都冲着他来……”
夏洛克的表情越发瘫然接近那种中风般的瘫,眼神都透着麻木不仁的死态。
“我其实当时就想给钱,但是那家伙把我的包都不知道丢哪去了,我没办法才用手串代替了,那手串也不便宜的,二手转卖也能有个几百英镑,谁知到这人那么不懂变通,就一直追着我要现金……啧,现在还抓了我哥挡人质逼我……”玛丽神情淡淡的叽里呱啦说一通。
夏洛克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冷笑:“玛丽,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说实话呢。”玛丽丝毫没觉得尴尬,特别坦然的勾起了唇角;“他一上来就说‘在夏洛克眼皮底下把他女友拐走,我真佩服我自己。’”
夏洛克觉得胸口里烧着一团火,他眼底里都流露出了那种火气:“你是我女友吗!?”
“不是啊。”玛丽懒懒的耸了耸肩。
她这依然轻描淡写的口吻,彻底激怒了夏洛克,他毫不犹豫的就要开喷,却被玛丽接下来的话堵住所有的毒液——
“所以你到底在生气什么?”玛丽打着方向盘驶进老福特路;“生气我遇到了想报复你的人没告诉你?我觉得这种小角色你没兴趣处理来着,而且既然找到了我这里,我作为当事人我怎么处理是我的权力,处理的不好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是我哥这事耽误了你去处理更有趣的案子……那我前面靠路边放你下去,之后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就不多劳你费心了。”
“玛格丽特!”他喊出了她的全名,这是极为愤怒时候才会有的口气跟称呼,但喊出名字后他就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轿车在路边临时停车泊位停靠,调整着呼吸跟自己的语气,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当然,当然!我非常高兴你能有这样高觉悟的思想,丝毫不觉得被我连累,还能自己解决,真是令人敬佩!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尤其出众,我想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做到你这样!那个不知名的犯罪者一定很感动你这样献身!你甚至还愿意付款给他!也许你是觉得他某方面很出众所以打算包养他吗!?”
玛丽气定神闲的笑着对他示意:“你可以下车了。”
——拳头打在棉花上,说的就是这种感觉了。
夏洛克利落的下车甩上车门,然后看着那辆轿车消失在车水马龙中,眸色晦暗的像极了多年前他坠入的那口井。
只是再没有一个人潜下来捞着他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