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璞光,逝如白灰,曾经活着的每一个人,最后都逃脱不了死神的召唤。
不论生前无限风光或者才华出众,当一个人的生机消耗殆尽,最终成为一段世人眼里或沉痛,或追悼,或冷漠,或旁观,或鄙夷的落幕剧,更成为一具默默腐化的遗体,一捧散发着尸油香的骨灰。
我的职业是火化师,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形形色色的遗体,这里是人生最后一道战地,却也是异生物的孵化之地。
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把它作为一门维持生计的高薪职业来经营的,因为我有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
如果不是母亲常年患病在床,我一定不会牺牲自己的大好前途为父亲的错误人生买单,时至如今,二十八岁的我,工龄已经超过了十年。
当年受场长李大同的举荐,我与单位资质最老的怀叔成了生死搭档,除此之外,还有化妆间的斐姐,李大同的助理肖牵,灵车司机肥龙,在岗人员非常精简,也绝不会像其他公职单位一样,有人挤破头的想进来。
这个行业工作时间并不稳定,没有尸体的时候,在里面喝酒抽烟睡大觉也不会有人过来责罚半句,但是,工作量大的话,可能就需要夜以继日的在焚化间烧尸体,连吃饭也要守在棺木旁边,对着尸体下菜。
我最初来火葬场报道时,还是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跟在李大同身后战战兢兢的走进焚化间,李大同拍拍我的肩膀介绍:“怀叔,这是南风,以后让他跟着您”。
怀叔头也没抬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态度恭敬起来:“师父以后多多照应”。
“你小子还算机灵懂事”。怀叔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艳红色的绸缎,丢给我说:“放你口袋里,记住,以后上班务必戴着,否则……”
“否则会怎样?”我听的心头狐疑,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个诧异的问题,瞬间就在我心理投下了一抹古怪,怀叔却丢给我一个淡淡的白眼:“年轻人,好好学习”。
我只好默然跟在怀叔屁股后面,一边熟悉环境,一边听他介绍机器功能与使用步骤。
焚化间里面有两台火炉,一台是用陈年老旧的火炉改装成的,用柴火烧尸,叫做天炉,怀叔说,这柴火不是一般的柴火,一般情况下很少会用到。
另一台叫做地炉,稍微先进一些,至少还装了火化机,用的是柴油来烧,这火炉的温度异常高,一具两百斤的尸体投放进去,最多也就能提炼出一两斤骨灰出来。
“怀叔,什么情况下用地炉烧尸,什么情况下又需要用天炉烧尸?”我疑惑不解的问。
怀叔却没有回答我,他烟瘾大的很,在烟雾缭绕中抬起头来,说了句:“饿了,走,我们去吃饭”。
“有什么好隐藏的”。在火葬场里绝不会遇到竞争对手这是肯定的,这个老朽怀叔孤身一人,一辈子未婚未育,性情古怪的很,我暗暗嘀咕了几句,随他走出了火葬场的大门。
大约下午一点钟左右,我和怀叔吃过午饭回来,就看到门口停着几辆黑色轿车。
“来客了”怀叔神色平淡,负手向场内走去。
我急忙跟紧怀叔的脚步,想到日后竟然就要与棺材尸体为伴,心底由不住阵阵打鼓。
焚尸间的前侧是吊唁厅,也是专门为死者家属准备的等候厅,我和怀叔刚进门来,就见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趴在一个黑色棺木旁边声泪俱下,痛哭流涕,悲拗的场景,让我这局外人看了也忍不住心头泛重。
怀叔对于生离死别的情节倒是早已司空见惯,他表情淡然的扫视了一眼,转头问我:“南风,工作流程还记得吗?”。
“记得,先去化妆间整理遗容,然后推入焚尸间”。我低声回答。
“不错,推进去吧”。
“好”。我木然的点头,硬着头皮走到棺材旁边,将拉棺的推车推往化妆间,留下家属在身后沉痛默哀。
原本跪在地上的一个芳龄女孩站起来喊住我说:“小师傅,能否请您帮个忙?”
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轻微的诧异,大概是因为看到我一张稚嫩的面孔,诚然一个十八岁的优良少年,本该无忧无虑生活在大学校园里,却偏偏要在这亡魂之地焚尸为生。
“您有什么事?”我转过身来,眼前的女孩身穿麻布孝衣,小巧精致的脸上满是悲伤,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不由令人心生怜惜。
“您能否帮我转达那位化妆的师傅,妆容要精致一些,奶奶生前非常疼爱我,我希望她走时也能优雅祥和”。
我在她面孔上短暂的停留了几秒钟,面色有几分潮红,迟钝的应了声:“好”。
旁边的怀叔满眼鄙夷的瞪了我一眼“还不走”。
我急忙头也不回的将棺木推进化妆间。
“小师傅,谢谢您”。女孩感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这最后的嘱托,我内心深处的惧意忽然消退了不少,转而升起一股绵薄的职业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