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见千扇去捡个箭久久未归,心下生疑,遂决定跟上去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走到一半,见千扇推着轮椅从几棵树后拐了出来,歪着头,眼神落在自己缠着白纱布的脚上,若有所思。
司徒微微勾了唇角,静静等千扇过来。待千扇经过也没注意到他时,勾起的唇角抽了抽,司徒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忍下,抬脚跟在千扇身后。
千扇此时脑子里还在勾勒关于宋白栎和于小澜两人陷于无限纠葛的虐心故事,没发现身后跟了个人。只是到了空无一人的射箭场,看到地上孤零零躺着的箭篓子时,才发现原来的司徒不在了。
千扇很体贴地给司徒编了一百个先行离开的理由,其中就包括赶着和姜桓约会的一种。
司徒见千扇丝毫没有觉悟,往前面挪了两步。
还是没有觉悟?继续挪。
怎么她还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司徒冷着脸拿走了箭篓子。
身边带起一阵风,千扇出于自卫伸手拿箭却摸了个空,她要找的箭篓子停在半空中,被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公子拿着。
千扇逆着光,只能看到个轮廓,却十分确定地拉着对方的衣袖,轻轻换了声“司徒”。她声音清脆甜美,正常说话时还是挺有迷惑性的。
于是被迷惑的司徒不情不愿任千扇拉着他,干着脸放下篓子,语气凉薄戏谑道:“我以为颜兄忘记在下了呢。”
千扇没在意司徒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只是肃然道:“我发现了奸情。”
司徒盯着千扇拉着他不肯放开的手,意有所指:“是么。”
“是!”千扇肯定点头,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及自己补充的细节同司徒说了,不过,她没和司徒具体说起哪些是她补充的。
司徒在听千扇前言难搭后语的描述中,得出了结论——
她在讲话本子。
千扇有很多话本子,同她同窗一个月以来,他有幸见过几次,亦因好奇翻阅过几次。
让他评价,就是满纸胡言。
所以司徒当千扇现在胡言乱语。
正激动的千扇不会知道司徒是这么想她的。
话说自东方百合听闻千扇受伤后,一直想去看望千扇,但又怕表现得太心焦而让父母亲知晓她心思。主教学斋和学生宿舍别院那些地方她都进不去,唯有武学课上躲在围栏外偷看小哥哥解解馋。
虽然小哥哥行动不便,但影响不了他的风姿啊!待大部分人都走后,小百合抱紧了怀里的小罐子,鼓足勇气向千扇迎去。
小百合像朵花儿一样飘过来,此时千扇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百合拧着衣角,有所顾忌地看了一眼司徒,扭捏对千扇道:“千扇哥哥,你觉得百合怎么样?”
千扇尚沉浸在自己yy的故事里不能自拔,直到耳边有人凉凉道:“再胡思乱想试试。”她才将思绪收回,看到不知何时飘到她面前的小百合,问道:“东方小姐有事么?”
小百合将手中罐子递到千扇面前,“我做的蜜饯,千扇哥哥尝尝。”又扭捏了一阵,细声细气问道:“千扇哥哥觉得百合怎么样?”
千扇摸着光滑的罐子,认真思索了一阵,估计东方小姐十有八九是看上了某位女子,无奈碍于世俗眼光而不敢追求,所以想找到支持她的人给她打打气,遂安慰道:“虽然百合难以被世人接受,但,无论百合还是断袖,都和普通人一样享有追求真爱的权利,我们都应当理解。一个人有梦想也难得,哪怕只是一个百合梦。所以姑娘,你勇敢地去吧!”
小百合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
身后的司徒轻笑了一声。
千扇把小百合拉近一些,继续安慰:“我既然收了你的蜜饯,为你排忧解难也算礼尚往来,你若还有心结,也尽管和我说。我这人虽然有时不在调上,但也见了不少男女、男男、女女、不男不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理论知识比较丰富,估计还是可以给你借鉴一二的。”
小百合眼里渐渐泛出盈盈泪光。
千扇以为她是被自己感动的,想搂紧小百合再好生安抚一般,但想起小百合喜欢的是姑娘,怕她误会自己对她另有所图,因此改为拍了怕小百合的肩。
小百合“哇”地一声哭了。
千扇嘴唇动了动,没看出小百合是如此多愁善感之人,她会哄姑娘,但不擅长哄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千扇无措地望了望司徒。
可司徒脸色奇怪,似是憋笑了许久。
人家小姑娘在哭呢,你居然还想笑!千扇瞪他。
我忍不住。
司徒无辜用眼神表达这个意思。
千扇被气得不想理他,尝试自己去哄小百合。
幞头突然被人拿走,千扇回头问司徒:“你……”
话没说完,发带被扯下,一头青丝倾泻如瀑。
一张莹白的小脸从乌黑的发中抬起,两眉倒竖,漆黑的眼中冒着怒火:“司徒!”
司徒眼底闪过暗茫,一手将千扇扶正,将她和发愣的东方百合隔开,声音清冷道:“千扇是女子,不是你的千扇哥哥。”
小百合像被抽干了力气,张口无言,木然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千扇摸摸自己的脸,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一想,才明白自己搞了个乌龙。
暗蓝的天空下,一排不知名字的黑鸟飞过。
怀里的罐子倒映着千扇愁苦的面庞,似在嘲笑她的愚笨。她垂了头,惭愧对小百合道:“不好意思,我该早点和你解释清楚的。”
小百合摇了摇头,似是不可置信,胡乱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一步一步远离千扇,最后伤心跑回去了。
千扇低低叹息一声。
没想到第一次被人当面表白,对方居然是个女子。
她调戏过许多姑娘,但那些姑娘都知她不会真对她们做什么,也就持个逢场作戏的态度。
想她年少风流,俊美潇洒……
司徒手不自觉地碰了碰千扇头发,问道:“你叹息什么。”
“在想我居然不是个男子。”千扇语气幽怨。
司徒手一用力,痛得千扇“嘶”了一声。
千扇从喜怒无常的司徒手里抢过发带和幞头,将头发重新束好。
司徒看着千扇翻飞的手指,道:“我看你就是太闲,脑子想太多。”
还有什么叫“见了不少男女、男男、女女、不男不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理论知识比较丰富”?
手指轻搭在轮椅背上,司徒觉得千扇的话本子该被没收了。
唔,还要和先生们提议,增大学生的功课量。
千扇练了一会儿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失落的李君染这才想起千扇还被他落在射箭场,又从宿舍别院紧赶慢赶过来。
路上拐弯处迎面遇上司徒推着千扇,无风无月,满天的星光银辉,李君染揉了揉眼,生怕自己看错。
司徒笑得平易近人温柔可亲。仿佛被邪祟附了身,完全不是正常的模样。
李君染担心千扇,要壮着胆子把司徒挤开。可任李君染庞大的身躯如何在身边挤兑,司徒一动不动,没半分要让的意思。
倒是千扇笑了,问李君染:“你何时喜欢黏司徒了?”她记得书院任何一个人,碰到司徒都要退避三舍,只除了她这个拔惯了老虎尾巴上毛的……
闻言,司徒掀起眼皮狐疑看了李君染一眼。
李君染暗地打了个哆嗦,不动声色远离了一些,闷闷对千扇道:“我这是担心你……”接收到司徒的视线,李君染控制住自己不让牙齿打颤:“……走夜路摔了,和司徒一起推着以防万一嘛!”
今日没有晚修,书院四处都有人闲逛,三人慢悠悠散步似的往用膳斋行去。
千扇没捺住跃跃欲试的八卦之心,神神秘秘问李君染:“你可知宋白栎同于小澜是什么关系?”她记得李君染和宋白栎是住一屋的,宋白栎有什么情况,李君染应当比旁人了解得多些。
李君染诧异看着千扇和司徒:“你,你们知道?”
千扇郑重点了头,“我今日都看到了。”
“唉,白栎兄最近不太好过,别看于小澜身子骨就那么点,可也太能折腾了。”李君染脸色复杂。
“原来真是这样。”千扇拍了拍胸,虽然猜想被证实了,但此时也像听到惊天秘闻一样。
乖乖,这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李君染又道:“但现在两人关系不尴不尬,白栎兄希望不要闹得太开。”尤其是在书院这种地方,事情一闹开,相当于传遍中州大陆。
千扇严肃点头:“明白!”
司徒皱了皱眉,没想到千扇先前说的话本子可能有几分真。
几人在用膳斋找些剩余的吃食,千扇打开橱柜,找到残羹冷炙准备开吃,却被司徒拦住。
司徒端走紫薯,不咸不淡道:“冷的,去重新热一下。”
千扇:“可我不会生火。”
司徒扫向李君染,李君染立马道:“我会我会,我去热!”
李君染苦逼地生火去了,司徒严肃坐在千扇对面,开始教育千扇,让她少看些话本子,去了纳辞院少和奇怪的人接触,每天认真听课做功课,不懂的可以问他。
千扇仿佛看到了家里的老头子。
她迟疑地问司徒:“你,是不是缺个女儿。”
司徒眼皮狠狠一跳,他想把千扇扔出用膳斋。
第二日,千扇的话本子便在她的哭天抢地声中全被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