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悦耳的丝竹之声在绣春山庄的前厅响起,长发挽着,娥眉淡扫,面敷香粉,着着一件蓝色翠烟衫,配着一条鹅黄色绣花百褶裙的李宝珠此刻手中执着一把檀木香扇,凹着兰花指,启着红唇,以那清婉动听的妙音,唱着一首《秦淮夜》。
虽然这《秦淮夜》的词写的优美华丽,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蹙着细眉,杏眼含波的李宝珠今夜是悲伤的寂寞的,她那歌声仿佛是杜鹃鸟的哀啼,声声都敲在人儿的心尖上,让人恻隐。
坐在主桌上的陆雪欢装作全然不知,沉默着吃着手边的菜,而坐在陆雪欢身旁的赵瑾手里执着酒杯,微睁的眸子轻轻扫过李宝珠一眼,又笑眯眯的低首,对着陆雪欢小声道:“这宝珠姑娘不愧是秦淮一绝。”
陆雪欢默默点头,而眼睛的余光扫向站在一旁负责斟酒的花照月。看着花照月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想,小月是不是生气了。
站在一旁的花照月手里执着一个青花瓷酒壶,身子站的笔挺,看着那赵瑾掩袖同陆雪欢说着悄悄话,有说有笑的,心中便是暗叹,不愧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李宝珠一曲唱闭,她收起了手中的香扇,郑重的向主桌上的众人鞠了个躬,而将一杯酒饮毕的赵瑾又问着坐在另外一边的谢知雨,道:“知雨姐姐,我记得上回你提过宝珠姑娘一直心心念念那海洲十年一产的南珠,瑾儿可有记错?”
谢知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恩,瑾儿妹妹记得没错。”
得到答复的赵瑾狡黠一笑,执起香帕缓缓擦拭着那张擦着朱色口红的嘴,随后又是击掌三声,命侍女将她从海洲那里得来的珍珠取来。
待一个装满了晶莹透亮,色泽透粉的锦盒被侍女捧在手里,赵瑾伸着细手执起一颗珍珠,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看着李宝珠道:“瑾儿知道宝珠姐姐多年对海洲南珠抱有执念,可惜当年那副南珠被雪哥看上,重金买了去。瑾儿喜欢宝珠姐姐的歌声,又想满足宝珠姐姐那对南珠的执念,于是特地让人去海洲给你摘了这一百零八颗珍珠,虽然不是那副南珠,但希望宝珠姐姐能够喜欢。”
立着的李宝珠身子一愣,这赵瑾面上无意,但是她是真真儿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这赵瑾的意思分明就是让她不要在觊觎陆雪欢的那副南珠,拿着这一百零八颗珍珠知足而退。这赵瑾是真的把她当成那种能用钱财珠宝就轻易打发的烟花女子了!
李宝珠望了那个盛满了珍珠的锦盒一眼,苦笑着拱手道:“公主的心意宝珠心领了,但是这一百零八颗珍珠实在难能可贵,恕宝珠福薄,承受不起公主的美意。”
闻言,赵瑾那抹着金粉的眼皮抖了抖,白了不识抬举的李宝珠一眼,笑道:“宝珠姐姐,你是知雨姐姐的闺中密友,瑾儿和知雨姐姐又是自家人,你同我客气些什么?再说了,不过是一百零八颗珠子罢了。”
不过是一百零八颗珠子罢了,她贵为公主的赵瑾多的是。
见赵瑾发难,李宝珠用香帕擦了擦汗,小眼瞄上了立在一旁斟酒的花照月,哂笑道:“之前宝珠听知雨小姐说三公子丹枫苑的小月姑娘有副好嗓子,和宝珠不分上下。上次元春酒会的时候,宝珠没有机会听小月姑娘给大家唱上一曲,今儿是个喜庆日子,不如小月姑娘也为大家唱上一曲,若是小月姑娘唱的比宝珠好,那公主不如将这一百零八颗珍珠赏给小月姑娘。”
在场有心之人算是看出来了,这李宝珠是要把枪火往花照月这个可怜的奴婢身上引啊,想着,四下皆是叹了一口冷气,为这即将被子弹打成筛子的花照月默哀。
闻言,赵瑾侧首看着一旁那一脸木讷的花照月,便挑眉看着坐在一旁的陆雪欢,讽刺道:“想不到雪哥这丹枫苑来了新人了。”
陆雪欢自然知道赵瑾的性子,便皱着眉头,道:“既然你知道她是我丹枫苑的人,就不要为难她了。”
见陆雪欢护着那花照月,赵瑾便起劲了,心想这陆雪欢平日里也没护着哪个婢女,应着:“雪哥,什么为难嘛,既然有副好嗓子,杵在那里斟酒也是浪费,不如唱首曲来让大家听听,也如了宝珠姐姐的愿。”
看到赵瑾故意纠缠不清,陆雪欢刚想着要怎么回绝,一旁看不下去的谢氏发话了,只道:“阿雪,就是唱个曲子,又不是刻意为难小月。”
说完,她朝花照月使了个眼色,而只能遵命的花照月垂首,径直走向李宝珠身后的乐师,问他要了琵琶,然后怀抱着琵琶,搬了一个椅子,坐在李宝珠方才站着的位置。她翘着二郎腿,将琵琶置在腿上,单手转着琴头的木轴,单手拨弦,将琵琶的音色调到最好。
接着,低着首蹙着眉的花照月一面拨弄琴弦,一面唱着:“嗟兮。青丝愁岁月,红颜惧白首。见卿幽目攀昆仑,虽噙仙丹未敢吞。窃意千载两相依,卿自奈何本月去。对应谭兮欲揽月,只为再抚卿揉面。天地隔,永世别。千载以后,都知羿思月,不知蟾宫人,心中可思月。”
花照月反复唱着,歌声里充斥着哀伤和无奈,宛如一只啼哭的夜莺,引得一旁容易感动的人们暗暗流泪,连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谢知雨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安静的聆听着这如天籁一般的歌声。
一曲唱毕,沉默的花照月向众人鞠躬,然后将手中的琵琶双手奉还给了乐师。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身后的赵瑾问着。
“回禀公主,这首歌的名字叫《羿思月》。”
“谁教你唱的。”
“家母在世时教小月唱的。”
闻言,赵瑾起身,双手捧起了那装着一百零八颗珍珠的锦盒,走到花照月面前:“小月姑娘,你的歌声里充满了你对母亲的思念,我好像有些理解雪哥为何如此护着你了。这一百零八颗珍珠你拿去,是你应该得的。”
花照月谦虚的摆了摆手,道:“小月何德何能。”
坐在主桌上的陆雪欢道:“小月,你收下吧。”
花照月闻言,两眼惊讶的看着陆雪欢,她想陆雪欢是不是不明白这赵瑾的深意,他是不是不明白若是她收了这一百零八颗珍珠,便是顺了赵瑾的意,今后要离他远远的,还是他根本就是明白的,甚至连那夜的那番话都是他的玩笑。
明明不是说过喜欢她吗?如今又要她收另一个倾心于他的女人的礼物?为什么?
想着,花照月摇头苦笑,忍住喉头的那股酸意,整个人力不从心,沉沉的跪在地上,抬起颤抖着的双手,低声道:“小月谢公主赏赐。”
见花照月这般,赵瑾的脸上扬起了满意的微笑,将那沉重的锦盒放在花照月的手里,感谢着花照月:“小月姑娘,之前雪哥就麻烦你照顾了,这些珠子是你应得的。”
花照月接过锦盒,双手托着那锦盒,抬起微蒙的脸,看着那站在她身前,高高在上,以一副陆家主母样子说这话的赵瑾。她看到了赵瑾眼里的指责和愠怒,也看到了赵瑾的那份得意和狡黠,这些是陆雪欢看不到的。
宴会结束,花照月一个人坐在花园的池边,捧着那盒珍珠,两眼呆滞的看着平静的池面。凉风打在她的脸上,银色的月亮倒映在黑色如镜的水面上,因为是冬天,几株立在池边的荷花枯萎了,就像一个皱着脸的委屈美人。
此时此刻,花照月觉得心里空空的,谈不上伤心,只是觉得略微失望,她也不明白这份失望是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着着紫衣的易蓉蓉跳到花照月的身旁,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看着湖面。
良久,花照月侧首问着一旁的唐紫烟,“怎么不说话?”
唐紫烟伸手抓了一颗发着银光的珍珠,用手指抹着那圆润的珍珠,说:“这珍珠虽不如那海洲南珠,但也是品质也算是上等,若是磨成珍珠粉,那美容养颜的功效一定是极好的。”
闻言,花照月大手一伸,抖了抖盒中的珍珠:“你喜欢的话你拿去。”
看着怒不可遏的花照月,唐紫烟先是一愣,随后大手抓住一把珍珠,生气的将手里的珍珠往池子里扔。他用力的挥着手臂,与其说是扔,不如说他是把那珍珠往池子里砸,好像恨不得把那些珍珠砸个粉碎。
气不过的唐紫烟怒道:“谁稀罕这鬼东西!”
他生气了,他气的是陆雪欢看着花照月被赵瑾欺辱,他气的花照月的伤心,难过和不争气。
他疯狂的砸着,到最后他一把抓过那锦盒,将锦盒里的珍珠全部抖落出去,溅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水花,甚至他还把那锦盒重重的往池中心扔去。
片刻,唐紫烟掠了掠散落的长发,问着一旁的花照月:“你解气了?”
花照月侧首,歪着头,脸上一副生无可恋,只道:“唐紫烟,你知不知道这一盒珍珠可以抵我多少张追杀令?”
此刻,世界都安静了,瞠目结舌,面色发白的唐紫烟看着花照月的反应,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好月儿,美月儿,我错了。”
看到唐紫烟如此,花照月噗嗤一笑,随后只是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