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即使不在一所学校,也要互相联系啊。”“我会想你的。”“放假了再一起玩吧!”
小学毕业时,班上的同学三五人聚在一起,有哭有笑互相说着宽慰的话,似乎很舍不得彼此。
直树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背靠墙壁缩成一团。他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同学的面部表情。
他们的面部线条、五官都各不相同。但对直树而言,每一张脸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他看着那一张张脸,就像在看一张张白纸。
他天生缺乏解读人的面部表情的能力。
那些时而哭泣时而微笑的面庞,到底在诉说些什么呢?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红发小孩蜷缩着身子,看着他的同班同学,金色的眼中是好奇、一丝丝落寞,与强烈的渴望。
是不是,等他明白这些表情代表着什么,他就能交上朋友了?
是不是,等他交上朋友,就可以不用独自对着墙壁踢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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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预料,直树和新球队的磨合并不顺利。在一个团队中,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沉默寡言、表情冷漠、目中无人的新成员。更不用说这名新成员还劣迹斑斑——拜《俄罗斯体育报》巨大的发行量所赐,泽尼特的每一个球员都知道他们的新队友,樱井直树在日甲混得很惨,性格孤僻不合群到与队友在更衣室打群架。
没有队友主动寻求和直树的配合。让直树去配合别人更是天方夜谭——他连队友在传球前一刻的表情、动作代表着什么都不清楚。
第一天的队内练习赛,直树勉强接到传球3次,射门1次,进球数为0。这种数据对于一个前锋来说,异常惨淡。
“这才第一天,不要着急,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教练博阿斯的安慰没有让直树心中好受半分。
身为一个前锋,他的任务就是进球,不断地进球,为球队带来胜利。但如果不能和队友配合默契,接不到传球,他盘带、过人、射门能力再好也没有用武之地。
晚上,直树抱着足球坐在家门口,望着夜空繁星闪烁。
高中时,青叶城西校足球队全队围绕他来踢球,队友会主动配合他。加入鹿岛鹿角后,职业足球的残酷初显,没有人会替一个足坛菜鸟考虑。高中足球联赛冠军又怎样?接不到传球?踢不来配合?那就到替补席上待着吧,替代品多的是。
在鹿岛鹿角沉寂近一年,直树想出了解决和队友配合问题的方法,却也因此导致“更衣室事件”,足球生涯几乎走到末路。
如果再用那个方法,会不会造成第二个“更衣室事件”?
直树望着星空,心中满是迷茫无助。如果星星能告诉他该怎么做就好了。
“你看上去好像很困扰的样子呢。”
这声音真熟悉。直树将目光从星星上移开。
维克托站在街灯下,脸上的笑容和昨天几乎如出一辙。
每次看到维克托时,他都在笑。到底什么事情那么开心,能让他笑个不停?
直树疑惑地问:“你为什么笑?”
维克托朝他走来,最后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并肩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因为见到直树了啊。”
维克托的回答让直树心情更加阴郁:“我很好笑吗?”
维克托没想到他的意思能被曲解到这个地步,一时语塞,只能错愕地看着红发少年。
这个表情又是什么意思?被他说中了?就是觉得他很好笑?
直树的眼眸黯淡下来,两条英气的剑眉也耷拉着,整个人都蔫蔫的,坐在地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无精打采的大型犬。
为什么大家都是这样,说着让他困惑的话,脸上也尽是让他弄不明白的神情。心里想了什么,照实说出来不好吗?
还是说,是他太奇怪了?自闭症,就真的和普通人不一样吗?
维克托看着身旁的红发少年,有种感觉,似乎下一秒,少年就会哭出来了。这才第四次见面,如果就这么把对方弄哭了,直树岂不是更讨厌他了?
维克托不太会安慰人,比起言语,他更擅长实际行动。
没有考虑太多,维克托伸手,环住直树的肩膀,稍一施力,将少年带向他怀里。
“没有笑话你的意思。”维克托轻轻摸着直树的发顶,将少年僵住的脑袋按到自己脖颈处。“我想要了解你,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所以每次遇到你我都很开心。”
原来不是因为他很奇怪可笑。直树低落的心情稍稍缓解,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第一次有人想知道他的事情。
他放松身体,听着维克托沉稳的心跳,轻声说:“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我不会撒谎。”
“嗯……目前最想知道的……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困扰呢?”
“我想用在之前的队伍使用过的方法解决和新队友的配合问题,但鉴于上次的经历,如果这个方法被队友知道,我又会被打。所以我现在很犹豫,甚至开始盼望星星给我答复,这种行为又愚蠢又浪费时间。我知道我应该尽快做出决定,可……”
直树语速极快,像是一只喋喋不休的麻雀,但偏偏他的声调平稳淡定,这种反差让维克托有些想笑。
原来直树是可以说这么多话的。维克托侧着头,出神地看着少年飞速一张一合的嘴唇。
“……所以,我该怎么做呢?”
直树倾诉完自己的苦恼,眼巴巴地看着维克托。
什么?说完了?直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其实并没有认真听的维克托此时有些心虚。他顶着直树期盼的眼神,试探着开口:“我觉得,做你觉得最应该、最重要的事就好了,不必太在意别人。”
坚持最重要的事情,不要受到他人干扰吗?
直树略一思索,眼睛一亮:“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
看样子成功糊弄过去了。维克托松了口气。
两人又聊了几分钟,分别时,直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粒糖果,郑重地放到维克托手心里:“这是谢礼。”
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让维克托忍俊不禁。他轻笑着剥开糖纸,将圆圆的红色糖果塞入嘴中:“好甜~”
直树看着白发男人笑弯了的眉眼,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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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树端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个厚厚的速写本,一只削的规整锋利的铅笔。
无法分辨人的面部表情和身体语言,是他从出生起就伴随着的缺陷。也许他永远无法学会察言观色,无法懂得怎样与他人建立默契。
直树翻开速写本,紧握住铅笔,笔尖悬停在空白纸张上方。
但是他有超凡的记忆力,和机械般精确的大脑。他要用自己的方法,弥补缺陷,成为一名能呼唤胜利的前锋!
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了笔尖在纸张上划动的“沙沙”声。
红发少年专注地画着什么。在他笔下,一个穿着球衣的人渐渐成型。
黑色的头发,浓密的眉毛微皱着,一双坚毅的眼睛,厚实的嘴唇紧抿着。他双臂微张,右脚向后弯曲,整个人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秒就会一脚狠狠踢中身前的足球,完成一次精彩的传球。
如果泽尼特球队的队员看到这幅画,一定会惊叹不已——画上的人是泽尼特21号中场球员,哈维加西亚。画上的每一缕头发、眉毛的形状角度、面部线条、身体比例、甚至每一根眼睫毛,都是那样生动传神,与哈维本人分毫不差。
这就是直树的方法。他要画出记忆中队友踢球时的每一个瞬间,分析画中队友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以此来理解队友的意图,在比赛时提前预判队友的行动。
这会耗费他大量精力,但是值得。
直树放下笔,将这幅画举至眼前,结合今天队内练习赛时的回忆,细细观察。
如果哈维是这样的表情和动作,就代表他即将踢出进攻性传球,而且是吊球长传。
房屋内的挂钟,时针指向12点。
圣彼得堡市内,大多数人们都已沉沉睡去。但对于直树来说,不眠的夜晚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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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直树盘腿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足球被放在一旁。他将速写本放在膝盖上,拿着铅笔写写画画。厚厚的速写本已经用去了一大半。
一只白色的小鸟落在不远处,朝着直树蹦跶两下,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如雕塑般,笔直端坐着的少年。
片刻后,一个身影从远处走来,脚步声惊动了小鸟。它朝那人望去,棕色的眼睛中映出一个白色头发的男人。
待男人在少年身后站定,小鸟扑扇翅膀,离开了。
直树全身心投入到正在画着的人物画像上,直到最后一笔完成,他才长舒一口气。
“画上的人是谁?”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直树仰头,正对上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维克托紧贴他后背站着,俯身看着他。
“哈维加西亚。我在泽尼特的队友。”
“你喜欢他?”
直树合上速写本,站起身,拍拍沾在裤子上的草屑。
“不。我是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这样做有助于增进我和他之间的配合。我画画的事情,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阿斯伯格综合症?”
直树看看手表:“据医生的说法,是一种高功能自闭症。请向我保证,我画画的事情你不会告诉别人。”
少年的神情看上去很紧张。
维克托放轻语调,柔声说:“我保证。”
“再见。”
直树抱起足球,将速写本背在背上,小跑离去。
维克托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闭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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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尼特球队,更衣室内。
直树坐在长凳上,双目紧盯着正在换衣服的哈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对方搭话。
根据一般经验和资料显示,如果想要对方答应你的请求,一个开朗亲切的笑容会让事情更顺利。至于什么样的笑容是开朗可亲的……
直树脑海里浮现出维克托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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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情吗?”
哈维加西亚看着身前面无表情的红发少年,心里有些毛毛的。从刚才起,直树就一直盯着他看。
想到《俄罗斯体育报》上刊登的内容,哈维心里一紧。
他不会出手打人吧?!
就在哈维惴惴不安之时,直树笑了。
英气的眉毛柔柔地弯成两道月牙,平时冷淡木然的眼眸此刻盈满暖暖的笑意,金色的瞳仁让人联想到初升的太阳。
两片红润的嘴唇勾起一个爽朗的弧度,嘴巴微张,两颗洁白的小虎牙隐约露出点尖尖。
哈维瞪大了眼睛。
这、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吗?!平时冷漠木讷的人突然这么笑起来……还挺、挺招人喜欢的……
“哈维。”少年平时刻板的语调似乎也带上了引诱的意味,清冷利落的声线听上去分外悦耳,让人心生好感。“今天练习赛时,能请你多给我传球吗?”
“没问题。”应许的话语脱口而出,哈维被自己吓了一跳,有些后悔如此随意地许下承诺。
“谢谢你。”
少年爽朗温暖的笑容中多出一丝羞赧,亮亮的眼眸中满是感激之情,不知为什么,这让哈维想到了家里养的金毛犬。
……去他妈的后悔,反差萌万岁!
喜欢毛绒绒可爱小动物的187cm大汉当即将那点后悔之情抛之脑后,拍胸脯保证道:“交给我吧!今天一定多多给你喂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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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茵场上。
直树在对方半场毫无章法地乱跑,试图消磨防守球员的体力,时不时还用期待的眼神望向中场球员哈维,金色眼眸中透出强烈的渴望。
直树第17次望向哈维时,对方心有所感一般,也朝他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哈维眉头微皱,张开双臂,右腿向后弯起,眼神向下,扫了眼脚下的足球,蓄势待发。
直树仔细观察着哈维的面部表情和动作,大脑飞速运转。
几乎就在一瞬间,哈维的模样和上百张素描画像中的一张重合起来,少年眼中空白的五官终于鲜活起来,有了意义。
吊球长传!落点就在前方!
哈维右脚击中足球的同时,直树先一步防守球员启动,快速向前奔跑,领先防守球员零点几秒到达足球落点。
有时,零点几秒足以决定一场比赛的胜负。
直树迎着飞来的足球跳起,处于腾空状态的身体微向后仰,左脚向后弯曲绷紧,随后加速向前——
足球刚一接触到他的脚背,就被改变了前进方向。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黑白相间的足球向球门飞去,势如电光,与来不及反应的守门员擦肩而过,狠狠撞击在球网上。
站在场边的博阿斯最先反应过来。
“goallllll——————!!!!!”年轻帅大叔充当了解说员的角色,脸涨得通红,激情澎湃地大声嘶吼。
场上的球员纷纷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进球后愣在原地的少年。
就在昨天,他还只能勉强接住传球,射门也马马虎虎,一个进球都没有。仅仅一天的时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踢出那样的射门?
“干得漂亮!精彩至极的一球!”哈维扑到直树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大声在愣神中的少年耳边嚷嚷着。
成功了?他进球了?
直树金色的眼眸中,迷茫渐渐褪去。
他用激动到破音的嗓子朝场边的教练大声喊道:“博阿斯教练!半年时间!我可以的!”
年轻教练回应他的笑容,直树还是不太理解。但他相信,这是喜悦和认可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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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27日,晴朗微风的上午。
直树踢进了加入新球队的第一个进球。
这一进球加深了他心中的信念——他的足球生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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