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婚男人耐性好,林湄是深有体会的。凯瑟琳口中的梁槟,就是这么一个人。
林湄刚来的时候,她的公寓门庭若市了一段时间。未婚男子们有的争先恐后带她买菜,有的约看电影,有的约去派对,有的自告奋勇带她逛“车库买卖”。“车库买卖”是美国人周末在家门口草坪上或车库里卖家里的旧货,可以淘到便宜货甚至有价值的古玩。t城是个大学城,没什么玩的,逛“车库买卖”也是人们周末的一种休闲方式。
林湄见不到一个令她倾心的男人,但有时候又需要实际的帮助。有一次与同实验室的博士生梁槟聊天,林湄感叹道:“如果经常与一个人出去呢,中国人就会觉得我们在谈朋友,男生也开始来牵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不停地换人呢,人们又觉得我利用和玩弄这些男生。为什么我就得不到一种纯粹的友谊和正常的帮助呢?”
梁槟把他深度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睛抬起来,说:“那是因为你找错人了。如果你找女人或已婚男人帮忙,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是吗?”林湄歪着头看了看他。
梁槟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约定林湄需要帮助时可以找梁槟。
林湄买了辆自行车,一般自己骑车去买菜。但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需要办,且距离不在骑车范围之内。每次只要林湄开口,梁槟就会开车过来,不余遗力地带她把事情办好。不象找女人,忙是帮了,总让人觉得欠了她们什么。等到后来,未婚男子们的热情逐渐淡去,林湄一有事,更是第一时间想到梁槟。
梁槟的妻子在四小时车程以外的c城工作。梁槟平时住在t城,周末去c城与他的妻子团聚。
上学期临近期末时,林湄周末去实验室,发现梁槟未去c城。林湄很惊讶,梁槟曾说过他的妻子怀孕了,论理他该去c城陪他妻子的。梁槟解释说,他的岳父岳母来美国了,可以在c城照顾他妻子,而他要赶博士毕业论文,经常要用到实验室的设备。去c城做不了什么事,所以周末就不回去了。
梁槟治学很严谨,如果发现数据有什么不对,他就要查不少文献,找出原因,必要时重复实验。所以周末时,梁槟去实验室主要是写论文和做实验。
林湄因为想要夏天硕士毕业,也把晚上和周末的时间用来做实验,赶写毕业论文。而且她上的计算机课,需要编程序调程序,实验室方便很多。
梁槟论文写累了的时候,就会来找林湄说话。有时候梁槟会站在林湄背后,默默地看她在电脑上打字。开始时梁槟那么静静地站着,林湄觉得有些不自在,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林湄从梁槟的言语中听出梁槟内心的烦躁,这是她原未料到的。梁槟说他妻子怀孕后脾气变得喜怒无常,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吃力不讨好,有时候他真受不了。现在他岳父岳母来了,也解脱了他的为难,所以他是宁可在此写论文的。
有时林湄不去实验室,梁槟会打电话到她公寓。一般是聊会儿天,有时梁槟会问她想不想去逛街。如果阳光明媚,气候宜人,林湄就欣然应允。国内在上海时,林湄周末经常去逛淮海路和南京路。到美国来没有车,想逛街都没法去。而且林湄也确实需要买些衣服了,许多国内带来的衣服一洗一烘,就缩得不能穿了。林湄挑衣服喜欢慢慢地看,慢慢地试,梁槟从来没有什么不满的表示。这点林湄很喜欢,如果与别人去,林湄就不得不把她的乐趣与别人的紧迫相妥协,往往空手而归,或者买回穿一次就不想再穿的衣服。
(2)
暑假过后,梁槟来公寓找林湄,往往会拎一盒水果或蛋糕,说他买多了,一个人吃不掉。林湄第一次没在意,由他放在桌上。后来梁槟就每次如此。林湄觉得这样不好,有一次坚决要梁槟拿回去,梁槟脸色惴惴地,木讷地说不出话来。林湄再要坚持时,看到梁槟求饶似的望着她,象做错了事的孩子。林湄便不好再坚持了。
林湄直觉到梁槟对她不仅是纯粹的友谊了。其实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已久,而且她想她心中早已有答案。只是她一直在人为地否定着自己,好延长这种被尽情纵容的感觉。
林湄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地被人纵容了。与梁槟在一起,她觉得安全而可靠。梁槟象一个大哥哥,稳重,严肃,好脾气,更重要的是,林湄相信她不会爱上梁槟。沉默好脾气的男人从来引不起林湄一丝心动。所以她不必费心打扮,不必无话找话,不必茶思不宁。而且,因梁槟的已婚,因梁槟妻子的怀孕,他们之间就有了一个安全屏障。
林湄已注意到同屋们看梁槟的神情有些异样。诗吟和张菀毕竟结了婚,经事些,会装得格外客气,以掩盖心中的狐疑。如雪却干脆来个不理不睬,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有一次林湄说起梁槟的妻子怀孕了,梁槟因此心里烦躁。如雪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叫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诗吟则黯然伤神地感慨:“怪不得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哩!”
只有张菀中肯地说了一句:“说不定别的男人也这样,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林湄并不很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不想卷入她不希望发生的故事。
因为暑假实习赚了不少钱,林湄打算买车自立,一回到t城就开始看当地报纸上的卖车广告。梁槟知道她想买车后,不遗余力地带她看车,很快敲定了一辆六年新的福特,林湄迫不及待地买了下来。
接着梁槟教林湄开车。梁槟教得非常耐心,林湄一向学东西很快,不久就上路了。
有一次林湄开上了高速。不知怎么的车突然失控,偏离了车道。林湄拼命按方向盘都没用,车一个劲地往右边滑去,一直滑向路肩下面的沟里。好在当时林湄的车速不高,沟也不深,车没有翻,只是以一个吓人的角度斜斜地停在了沟岸上。
两人都吓傻了。梁槟第一个反应是叫唤林湄。梁槟的右边额头撞在车窗上,蹭破了皮,有血渗出来。但他完全不自顾,只向左边转过头来,急切地问道:“林湄,林湄,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他的目光如此关切,并且把他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林湄的手。林湄感到,他的手有点发颤。
其实林湄一点事也没有。她心里有点感动,有点心酸,有点悔恨,各种情绪翻江倒海一般地涌动。
在回来的车上,他俩谁都没说话。
回到停车场。林湄关了引擎,对梁槟说:“我们需要谈一谈。”
她坐在驾驶座上,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问:“你觉得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梁槟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和悲凉:“我不想有什么。我喜欢看着你,喜欢听你的声音。我只想与你多呆一些时间,等我毕业后,我就离开t城,不再见你了。”
林湄说:“梁槟,我们到此为止吧。对不起,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利用了你。”
梁槟还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再次在实验室见到梁槟的时候,他们依然友好地打招呼,仿彿一切照旧。但林湄心里提醒着自己:与梁槟保持距离。
后来林湄再也没有和梁槟一起出去过。梁槟很快毕业,离开了t城。
(3)
林湄反思了自己到美国后的点点滴滴,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大学的时候多单纯啊,认为只有恋人才可以一起单独外出,由此还引出了与明旭的初恋。后来想想也是可笑,两个人不单独交往,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怎么能一开始就成为恋人。
后来终于等到了为之,那是她一生中最光辉灿烂的时刻。认识为之之后,很少有为男人心动的感觉了。在国内工作两年,见过形形式式的男女关系,大开眼界,抵抗力也增强不少。原来,男女之间,除了爱情和友谊,还可以是利用,可以是交换,可以是上升阶梯,可以是暧昧,可以是贪婪,可以是纯粹的性。
但是,外界再是如何怪异和混乱,自己一直认为要坚持自己的初衷,不要违了本心。象凯瑟琳那样,林湄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林湄一再告诫自己:凯瑟琳可以做朋友,但自己不能成为凯瑟琳那样的人。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开始迷失了方向?
美国中部的大学,波澜不惊,生活沉闷,不是她林湄久待的地方。她对做学术没多大兴趣。还是拿个硕士学位趁早工作吧,说不定工作中还能遇到象为之那样令自己心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