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黄昏的时候夏成雨抱着猫坐在门口看着这原来热闹非凡的小巷子如今冷清凋零。
刘哥下午跟来人谈好了价钱把店铺转让出去了,临走时给夏成雨和芳芳各留了一双刻着店铺名称的筷子,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夏成雨看着刘哥走出这条巷子的背影,浓浓的辛酸感同身受。她自己也不知道身后的这间店铺究竟还能不能有所起色,她既期待又害怕不久之后的“重新开业”。而在这份沉重的担忧之下,她的私生活也充斥着隐隐的不安。
一个小时以前王诗梦早已经发来消息问:“今天还不回来?”
夏成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想起那天早晨离开家时候的情形,王诗梦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很怕回去见她。她有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以她们十几年来的默契为基础往往准确的出奇。
她知道王诗梦也许就要走了。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能够在王诗梦亲口告诉她的时候笑着祝福。
还有温良时······令她手足无措的温良时。
夏秋冬这天下午好像很有精神,不停地在夏成雨的怀里上上下下,夏成雨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刚一响起,夏秋冬已经先一步跑过去了。
印刷店打来了电话,通知她随时可以去取宣传彩页了。
挂了电话,夏成雨松了口气,给王诗梦回了消息说店里有事情要忙,这几天先不回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夏成雨出门取彩页的时候,才收到了王诗梦的一个:“哦。”
夏成雨吸吸鼻子,锁了店门出发,再回来时,太阳光已经只剩下西方的一道余辉。她从出租车上下来,把那摞厚厚的宣传彩页抱进店门,夏秋冬便跳到上面去饶有兴致地想要扒开外面的包装纸看看。
夏成雨把它抱到一边,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便起身为自己和猫做了一份简单的晚餐。
夜色慢慢降临了。夏成雨算了算距离“重新开业”的日子已经只剩两天,她心中期待又有些紧张,手足无措地在店里转了一圈,抬头看到财神爷面前的贡品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换过了,便拿了一个橙子把之前的果子换了下来,又烧了第一盘香,虔诚地许了愿。
等着燃香的过程中,她随手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日历来看,六月二十一日一下子印在了她的眼睛里。
夏成雨把日历合上重新塞进抽屉里,心中黯然。
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夏成雨无法从六月二十日的阴影当中缓过来,那是她这一年之中唯一去见蒲煜一面的日子。
她抬头看了看换上的第三盘香已经烧到一半,想着要再做些什么让自己忙碌起来来暂时忘记蒲煜的事情,于是她看到了放在吧台一旁的那摞彩页。
准备这次“重新开业”的时间有限,这个时候看到那摞还未开封的彩页,便正好决定从今晚开始去发放一下。
给夏秋冬喂了晚饭,夏成雨自己没有心思吃东西,她拿了一部分宣传彩页便出了门。她要到前面不远处的那两写字楼里去,之前春溪路与小巷子相连的时候那栋楼里的很多上班族都是秋冬饺子店的常客,现在把外卖拿去宣传一下兴许会有不错的效果,夏成雨想到此处信心满满。
眼前的这栋大楼38层高,每层30个房间,夏成雨站在楼下抬头望望,把怀里的彩页使劲往上搓了一把,便走进大楼进了电梯直上了顶层。
她仔仔细细地根据门框上的积灰一家一家地判断着这间房子是空置的还是已经被租用办公的,然后把彩页在门缝里固定住,这样第二天来上班的人们就能够看到她的宣传单了。
她发的很用心,从38楼往下一层一层,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发着。大楼里静悄悄的,时间越来越晚,亮着灯光的办公室越来越少,空旷的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她的动作明明灭灭,可她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安,当她投入到这件事情里面去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夏成雨曾经是那么怕黑怕寂寞的一个人。
她的速度因为膝盖的伤口总是会摩擦到裤子的布料而有些缓慢,寂寞的电梯在寂静的大楼里一层一层地开合,夏成雨每塞进去一张小广告就像是要指望着它马上变成人民币一样的虔诚。她就这样虔诚而不知疲倦地来到了第16层。
夜色已浓。
她从16层的电梯里出来,声控灯没有向其他楼层一样的亮起,夏成雨咳了两声,又跺了跺脚,依旧没有灯光回应她。她走出电梯间,在走廊里左右张望了几眼,只有尽头的一盏灯因为她刚刚跺脚的动作而亮了几秒钟又熄灭了。
夏成雨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五十五分。她站在黑乎乎的楼道里犹豫了一下,然后理了理手中的宣传单,打算到下一个楼层里去。
她转过身去,刚要往电梯间里走,就听到走廊另一头有个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夏成雨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马上关掉手电筒,然后在拨号键上按上了“110”三个数字,之后动作极轻地往电梯那里移动。
她不确定来人是不是加班的上班族要下班回家去,潜意识里她觉得要避开与那人的撞面。
索性电梯还是停留在16楼没有离开,夏成雨赶忙进去按了关门键,电梯门紧闭的一刻,她好像看到有一个穿深蓝色外套的男人一闪而过。
夏成雨感觉很不好,她在电梯里把宣传单装好,打算直接回店里去,明天白天再过来。
电梯一层一层地往楼下走,夏成雨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小的数字突然停在了9楼,电梯门还未打开,她的手心里已经猛然出了一层冷汗。
她从不断变大的缝隙里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矮个子男人等在电梯外,一双眼睛盯着电梯里的自己。
夏成雨脑中一片空白,她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在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的一瞬间便迅速地冲了出去。
矮个子男人好像没有想到她的反应竟然这么快,紧随其后地跟着她跑,整条走廊里的声控灯亮全部亮起,眼看就要跑到走廊的尽头,夏成雨灵机一动,大声地喊着:“芳芳!芳芳开门!”一边跑到一个门前死命的敲打。
她不知道这扇门后到底有没有人,这份孤注一掷让她同时感到了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希冀,她只能一刻不停地敲着那扇门,对里面说着:“我回来了,你们开门!”
几秒钟的时间令人备受煎熬,那扇门里始终没有人回应她,恐惧感迅速地涌上她的心头,夏成雨没有再喊下去。在她停止敲门的一瞬间,走廊恢复了深夜的宁静。
她意识到那个人没有继续追上来,也许他真的以为夏成雨到家里,她的朋友们在这扇门后面等她。
也许他只是躲起来在一个地方窥探,伺机而动。
夏成雨朝走廊的另一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深蓝色的影子在拐角处偷偷看着她。
夏成雨马上收回目光,一边敲了两下房门一边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对着话筒说:“芳芳,你在里面干什么?给我开开门。”她一边说一边扫了那个蓝影子一眼,发现他躲开她的视线藏进了拐角,夏成雨抓紧机会从不远处走廊尽头的楼梯里往下跑去。
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坏掉的楼层更多,夏成雨不敢开手电筒,跌跌撞撞朝楼下拼命地跑,她听得见上面有个气急败坏地脚步声在跟着她跑,那声音就像是一个打鼓不断地敲打在她的心脏之上。
她摔倒了无数次,灯光亮起又熄灭,忽明忽暗的楼道令她眼睛眩晕,无法适应,她感觉到膝盖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黏黏腻腻地粘在裤子上,胳膊也在扶手上摩擦地生疼,可是她不能停下来。
她不知道跑了多少层楼梯,不知道还有多少层才能到安全的地方去,她在惶恐之中想到了无数张脸又一个都看不清。然后她仿佛听到了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
楼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进,突然入耳的吵架声对于夏成雨来说如同救命天籁。她拼命地朝着那声音跑去。
那对在光线昏暗的楼梯间里专注于吵架的小情侣在看到忽然一脚没踩稳而跌坐在他们面前的夏成雨时惊讶万分。
夏成雨一手扶着地起身,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有了追踪而来的蓝色身影,也没有紧追不放的脚步声音。她双手合十,对着面前满脸茫然的两位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小情侣很好心地送她离开了大楼,站在回家的公路上,看着依旧你来我往的大小车辆,夏成雨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夏成雨同他们道别道谢,临走时还没忘给他们送了一张宣传单,承诺一定免单。
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了地址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就着几分钟的路程还要打车?”
夏成雨坐在座位上看着因为害怕而还在发抖的手里仍旧牢牢地提着那剩下的一小摞传单,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在秋冬饺子店的门口下车,脚步因为伤口的再度撕裂而有些狼狈蹒跚,她的门里面透出的明亮的灯光让夏成雨心安而感动。
她再往前走了几步,门口的阴影里缓缓地站起了一个人,他走到灯光下用一双等待了很久的眼睛看着她。
夏成雨心中一动,眼中突然涌上了一层泪水。
温良时走上前来,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然后接过她一直攥在手里的传单袋子,问道:“这么晚你上哪里去了?”
“我······”夏成雨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说起,她摇了摇头索性也不去解释什么,只是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上前开门。
店门刚一打开,温良时就上前一把抱起了夏成雨推门而入。而夏成雨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温良时已经把她轻放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夏成雨仰头看着温良时,温良时低头看着她隐隐沾着血色的裤子。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到门口把落在地上的一个小箱子拿了进来,在夏成雨的膝前蹲下,打开箱子,里面放的满满的都是药品。
“不用麻烦,我······”夏成雨心中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场景,弯腰抓住了温良时要去拿棉签的手。
温良时一抬眼,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让夏成雨松开了手指。
六月的天气已经渐渐多了几分暑气,丝丝夜风从没关的门里吹进来让疼痛和汗意都消解了几分。
膝盖上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裂开地细细碎碎,温良时看了看夏成雨此刻的脸色,然后低下头手里拿着的那根棉棒迟迟落不下来。
夏成雨看着他不肯忍心的样子,心想“刚刚不是很厉害的吗?”虽是这样想着却还是安慰似的对他说了一句:“其实没有那么疼。”
温良时又抬头瞧她,夏成雨便对她很是轻松的笑了笑。
温良时轻轻地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拍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说,“怎么可能不疼?”
夏成雨再一次觉得眼中酸涩,连眼前这个人的脸都要变得模糊了,她忙低下头,两手搓着衣角,“真的,不疼。”
棉棒蘸着碘酒轻轻地涂在伤口上,温良时口中吹出来的风和着夜风让疼痛变得酥酥痒痒的,夏成雨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涂药然后稍显笨拙地包扎。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来呢?”
温良时拿着纱布的手顿了一顿,问道:“你问的是今晚?”
这次轮到夏成雨怔了一怔。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追问,夏秋冬静静地趴在一旁,睁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
温良时处理完伤口,开始收拾小药箱,夏成雨看到他的后颈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伸手从桌上的袋子里抽了一张传单出来,为他轻轻地扇着风,扇出来的风里还夹杂着空气中淡淡的香火味。
温良时什么都没说,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只是手上整理的速度越发地慢了。
“对不起。”夏成雨对他说,“我好像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温良时的眼角垂下去,他合上箱子站起来,对夏成雨说:“我不怕麻烦。”
他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本想摸摸她的头道一声晚安,可手伸到半空又放下了。“你早点休息,我从外面帮你把门拉上。”他说完这句话停了几秒钟,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夏秋冬从另一边跑到夏成雨身边来,一下跳到了她的怀里,和她一同看着要走的温良时。
夏成雨使劲地攥了攥衣角,终于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温良时!”
“你不要生我的气······”她对着那个停下来的背影说。
温良时好像是只用了几步就回到了夏成雨身边,他俯下身子去一把搂住了夏成雨瘦弱的肩膀,然后捧起她的脸深深一吻。
夏成雨闭着眼,双手紧紧地捏着温良时的衣角。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间,直至门外的风再度吹进来。夏成雨睁开眼睛,越过温良时的肩膀,她感觉到外面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然而向外看去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