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都较为风平浪静。
陈涵开始渐渐熟悉这里的生活了,她与李雅真之间也再没发生什么深夜谈话——因为累,太累了。她如今明显感觉,这后宫中真正累的不是那些宠妾贵妃娘娘,而是那些整天马不停蹄的在这交通靠吼的地方东跑西跑的丫鬟/太监/嬷嬷。
她甚至没时间去抱怨这里奇怪的内衣,不得不扎的复杂发鬓,还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别突如其来蹦出几句类似于“酸梅汤趁热喝”的傻话来。
“李雅真,真的,我感觉我就像个陀螺。”
当元贵妃的宫中又开了一次茶会,通知整个后宫的大部分女人时,跑腿的陈涵已经快翻白眼了。
这女人茶会怎么开那么多啊,会喝个茶真的不厉害啊并且明明有很多妃子根本不懂品茶啊!
已经亲身目睹四次的陈涵简直欲哭无泪。
虽说她隶属于安平公主,但是安平公主天天四点一线——清泓阁、书塾、落凰阁、马场,从来不瞎逛,标准的五好青年作息,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去伺候她,于是,她的仆人有许多是空闲的,而在后宫类似于杂工一般。
陈涵就是这样。
在感受到这份待遇后,她曾经暗暗吐槽这位公主心真的大。都说后宫中气场最重要,这样才能镇得住他人,而别个妃子的丫鬟借出去都要好大的情,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倒好,大方的简直不知道让人说什么。
她近几天来也鲜少见到公主了,但总会在忙完一天后昏昏沉沉的路过清泓阁时看到她。尚且稚嫩的女孩比划着那柄“轻鸿”,偶尔一抖手腕,甩出个漂亮的剑花,那双如水的桃花眼凝着专注。
陈涵其实有点失落的,因为送汤这事也轮不到她了。
但当安平公主的丫鬟有一点是别宫的人求不来的——那就是生命危险难以遭受威胁。
大概是那元贵妃第二次开茶会的时候吧,有个名叫阿绿的丫鬟,在服侍中不小心将一点茶水泼到了一个娘娘身上,正好打湿了那件皇上赐给她的宝贝霓裳。她吓得小脸苍白,跪下来求饶,连额头都磕出血了,但那位娘娘气的柳眉直竖,立刻命人把她拖下去打了四十大板。
后来听宫女窃窃私语说,阿绿没有熬过那个晚上。
陈涵心底发凉,却猛然再次感受到了安平公主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因为她的下人,除了皇上,没有人敢处死。她的落凰阁在这如履薄冰的后宫之中,是一块难得的,坚硬的土地了。
比起陈涵堪堪能维持外表平静,李雅真倒是更多的接受不能。在那一幕后,她有整整两天没有说话,而陈涵也给了她两天时间去平复自己的心情。终于在第三天的上午,陈涵刚醒来时,听到李雅真略带哭腔的声音。
“冷静一点。”陈涵竭力安慰着她,“这是……一本小说,这些东西是被安排好的,我们不能更改。”因为我们更改一个,会导致更多的变数。陈涵没有将剩下的想法“说”给李雅真听——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她能够控制内心所想与李雅真的对话了。
她偶尔还会对一下剧情,用心去开导李雅真,并且小心在床杆处刻下痕迹,表示天数。等到陈涵发觉自己刻上四个正时,日子也过去一个月了。
陈涵从窗口探出头处。天空正下着小雨,把皇宫的一切照的朦胧。她忽然就想起了清泓阁中,那满地的桃花。
也是时候该谢了吧。
第二天,陈涵是被阿珍摇醒的。她迷迷糊糊的打着哈欠,而阿珍则是一脸焦急,捧着她的脸轻拍了几下,喊道:“不好了,安平公主出事了!”
陈涵给吓醒了,李雅真也猛地开始嚷她的名字。她一个翻身下床,几下套好衣服,把头发随意编了一下就往外冲,却直接被阿珍抓住了。
“出什么事了到底?”有些心焦的陈涵拽住阿珍的领子,那个年仅十六的女孩被拽的气喘吁吁,最后涨红了脸,却猛然压低了声音。
“安平公主和将军约定比武了!”
陈涵脑子一空。
怎么回事?按理说,这应该是半月之后的事了。
但没有想象中的严重,陈涵暗自松了口气。也对,洛羽珏有主角光环,不至于出大事。倒是这变数让陈涵更加在意——她正在努力的融进这个世界,想方设法的不要造成与原文的太大偏差,但这日期提前,的确是让她有些不安。
陈涵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拍了拍阿珍的肩膀示意不要太激动。而阿珍却是急的快哭了,小脸苍白:“怎么办?怎么能贸然去和将军比试呢?就算公主从小拜将军为师,也不可能的啊……会不会,会不会……”
“冷静点阿珍。”陈涵把毛巾浸在水里,拧干后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管如何,公主提出比试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我们就不要太担心了。”
“可、可是……”
“再说了,我们的公主也不弱啊。”陈涵笑了笑,用手整理好阿珍洒下来的鬓发,然后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低语,“冷静点,不要慌了。”
阿珍无措的搅起手指。
陈涵没对她的反应惊讶。在来之后,她也偶尔会打探一下将军的消息,得到的无外乎几条——定国将军吴安国,少年习武,加入军队后数十年间立下军工无数,战争年代打下了最著名的几场战役,是连一直看不起中原地区的北方游牧民族都敬佩的对象。
简而言之。或许平民百姓有的记不住皇帝的名字,但却没有人不会知道这位将军。
而对于阿珍这种平民女孩,吴定国将军这种人更算得上是从小到大的偶像,无外乎她那么担心公主了。
关于将军,小说里还详细些——他的义妹便是洛羽珏的母亲(名字小说还没有提到),也是曾以一曲“落凰”惊艳皇帝的人,所以也就不难解释公主的闺阁为何为何会是那个名了。
至于这位将军的结果……好像是在某次平叛中被叛军击杀了吧。
“这么6的人怎么会输的?”小说里没详细说,所以陈涵曾问过李雅真。
有了剧情的提示,她自然不会惊讶于这个,但更让她为难的是——为什么这段剧情会提前?
并且,这剧情的提前,会不会对之后造成什么影响?
这次比武结果之后高层人民几乎都知道了,会不会造成什么事?
就着现有的几章,再加上新的10点积分换的三章,陈涵仔仔细细的从头读了一遍。
最后,她与李雅真同时松了口气,下了定论。
“这段就他妈是为了衬托女主吊炸天而写的。”
轮了一个月,终于到了陈涵送汤了。
在进清泓阁时,陈涵很认真的在脑海中过了台词,争取不要再说出什么蠢话,然而等她一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洛羽珏就立刻看了过来,眼睛亮亮的:“热的酸梅汤?”
陈涵:“……”
李雅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自己上次搞这么多事,给公主印象最深的竟然是这个吗?
“奴婢陈涵。”陈涵咬着牙,行了个礼,“今天送来的汤是冰镇酸梅汤。”她特意加重了“冰镇”二字。
洛羽珏拿了碗,照着原来的样子豪爽一口干,结果今天却呛到了,捂着胸口差点跪到地上。陈涵内心之中叹了口气,表面上无比焦急,但却熟练的从兜里取出块手帕,一把糊到了洛羽珏脸上。
陈涵依稀觉得自己找回了曾经带孤儿院小孩时的感觉。
洛羽珏也不介意她的粗暴,含含糊糊的还说了声“多谢”。被残酷的封建主义社会摧残的体无完肤的陈涵几乎热泪盈眶。
陈涵收了碗,规矩的站在一旁,原以为洛羽珏可能会再去练会剑,却看见她直接坐在了自己身边的石阶上,自来熟的对着陈涵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陈涵挑了挑眉,坐了过去。
“你知道吗,我七天后要和将军比武了。”
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你这七天里会遭受传统宫斗套路中经常出现的下药/诬陷/陷害/讽刺,也许还可能被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但陈涵只是想想,没有说。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
陈涵惊得快跳起来了,有些疑惑的看向洛羽珏,她则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目光。
“你的评价,很有用。华而不实,正对实而无华。”
……不你想错了我只是照着套路回答的啊!
并且你一开始的那套真的很好啊!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陈涵倒是认真的思索了下自己造成的事——几次交谈,她明白或许这套剑法本就是洛羽珏为了单挑而准备的,在她提醒之前,也一直保持着原版。但在自己顺着套路随口点几句后,本就聪明的她直接领悟,然后就把日期提前了……
原来还有这种的啊。
不过这剧情的提前,意味着之后很多宫斗场景都要提前了。陈涵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发呆的公主殿下——她目前毫不自知。
洛羽珏是七公主,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兄长们年龄偏大,并且大多已婚,已经出了宫。
但在宫中,由于公主得到皇帝盛宠,她的三个姐姐——洛雪然、洛沁水、洛琴心和她关系不算好。由于宫斗向来是女孩们较为热衷的桥段,其中的虐贱虐渣的受欢迎程度超乎想象,所以这一段写的很长,很细,并且,特别特别爽。这也算是当初这篇小说火起来的……一个基础吧。
对于这三个姐姐,实际上,都算是炮灰,只不过分下场区别,到了八十三章时,那些套路基本都快完了,重点在发展男主和女主感情线,什么逛街吃小吃,赏花灯,看星星,谈人生与梦想,三个姐姐也就洛雪然被描述了一下她对男主的爱慕之心……
可惜,这也是要be(注:badend)的。
大姐洛雪然,家中排行第五,长相中上,以清新恬静著称。其实是个学识渊博的女孩,洛羽珏参加诗会前才女的称号是归她的,作出的诗句相当优秀。
虽然体术不好,但聪慧淡然,有冰山美人之感,也不喜欢打骂下人,反而治国方面有点研究。有点君主风范。估计作者塑造她时一不小心写的太完美了,有点找不到掐点,只好让她暗恋一下男主,走一下标准的因爱生恨的黑化套路。
而二姐三姐……则是有一点点衬托女主的意味了。洛沁水容貌艳丽,性子骄纵高傲,由于母亲是宫中贵妃,平日间不可一世,标准的纨绔子弟,用陈涵的话来说就是好一个妖艳贱货。
姐洛琴心,走的是绿茶婊款,平日弱不禁风,但实际上洛沁水整人的法子好些是她出的,真揪到她身上就眨眨眼睛,掉掉眼泪,年纪轻轻就心机深沉。
本来看到这标准套路,陈涵还是有点纠结的。因为她们两也就比洛羽珏大个一岁左右,比起陈涵来就是就像妹妹一般的年龄,想想炮灰的下场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但偶然一次路过她们两的行宫,看见她们正在打骂一个战战栗栗的小太监,原因只是他传消息慢了一点时,心中的那一分纠结也没了。
“你觉得你的三个姐姐怎么样?”
毫无预兆的,陈涵问出了这句话。
“诶?”洛羽珏有些惊讶的望过来,陈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亲近了,正纠结着如何掩盖,却看见洛羽珏若有所思的想了会,然后回答。
“很好啊!”
也是,都应该是这种回答吧。陈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我喜欢大姐,她很温柔也很好,小时候还给我念诗呢,下棋也下的好。”洛羽珏说,“至于二姐三姐……嗯,我不是很喜欢二姐,听说她脾气不是很好,但我觉得她对我还不错,以前请我吃过鲜花饼。三姐……嗯,她要是不那么爱哭,我就会带她去马场玩了,可惜她一见我那匹白马阿坤就吓得直叫,容易惊了马。”
是啊,所以她之后的毒就是下在你最喜欢的阿坤那的。陈涵看着一脸单纯的洛羽珏,莫名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悄悄的拍了拍她的肩,“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
“嗯?”洛羽珏疑惑的看过来。
“我是说,呃,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当然公主你万福金安一定会长命百岁,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你要是遇到了危险,不要太过伤心。”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劝我注意安全吗?”洛羽珏弯了弯眼睛。
“你一定会没事的。”陈涵想都没想就回复了。开玩笑,这可是主角,还是女强言情小说文的女主角,在她征服世界之前怎么可能会有事。
洛羽珏倒是被那么笃定的回答震住了,怔怔的眨了眨眼,忽然笑了。
“你以后都这么和我说话吧,好不好?”
“什么?”
“我是说,别在用敬称,有话直接讲,那些东西听多了实在有些烦心。”洛羽珏吐了吐舌头,“当然不服也不行,我用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陈涵忽然笑了,这种略带俏皮的语气像是猫的叫唤,听得她心有几分柔软。她想了想,说:“如要命令,奴婢还有一件事想要公主‘命令’奴婢。”
“说吧,什么事。”洛羽珏笑道。
“以后奴婢希望,在公主殿下面前能够永远不用行跪礼,自称也不要是‘奴婢’,而是‘我’。”陈涵不假思索的说。
洛羽珏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
“实不相瞒,奴婢是粗人出身,比不上公主。”陈涵垂着眼,“但曾经那个地方,不必天天行跪礼,不必自称‘奴婢’,令人感到很自由,很愉快。奴婢固然是卖入皇宫的……”当然,是被系统强制卖入的,“一分钱一分货,不奢求与以前一样自由,只是,单单与公主您独处时。”陈涵看向了洛羽珏。
“我,希望能够自在一些。”
这也起码能够保存一点她的尊严。
洛羽珏忽然笑了。
“您还用征求在下的意见吗?不是已经亲身执行了吗?”她眼睛里闪了闪狡黠的光,语气有几分顽皮的意味。陈涵一时红了下脸,轻轻咳嗽了一声,却听见她用无比认真的口气回答:“本宫允许了。”
陈涵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温柔了许多。
“那么,我们就应该是朋友,而不是公主和宫女的关系了?”洛羽珏的口气有些跃跃欲试。
“嗯,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陈涵笑道。
“好的。嗯……该怎么……对了,你好,我姓洛字羽珏,号安平,人国七公主。”
“荣幸之至,至于我的自我介绍,公主上次于落凰阁前已经听过了。”
“哇,狡猾,上次我都忘了纠正你的自称了。”
“这样才好。”陈涵认真地道,“这样才好,于我而言,我更希望是以‘陈涵’这个人来跟公主认识的,而不是‘宫女陈涵’。”
洛羽珏笑了,那双桃花眼中闪着粼粼的光,神色飞扬。
“是这样吗,近些年,我头一次听宫女跟我这么说呢。”
那你还这么毫无防备?不怕我是什么间谍或者刺客吗?陈涵暗暗在心底吐槽,却被感染了笑意,也笑了起来。
她们就这么坐在石阶上,望着那棵依然凋谢的桃树与满地狼藉。身后是高大的厚重门板,雕刻着玄武朱雀,连鸟儿的羽尖都细致清晰。身前则是空堂明亮的练武场,地上无数条浅浅的沟壑是安平公主存在的证明。洛羽珏抱着“轻鸿”,陈涵搂着托盘,笑的就连花瓣无意间落在身上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