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一记耳光
唐砚之打开门,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谦卑地鞠了一躬:“阿姨好……”
那个“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来人就甩了他一记耳光,挟着满满的恨意,力道极大。
他踉跄了一下,一只手费力地扶住了鞋柜,咳嗽了几声,唇齿间尝到一股腥甜。
辛愿倏地起身:“妈?!”
辛母甚至没有理睬辛愿,表情扭曲地冲唐砚之吼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当初毁我女儿清|白的人是你,现在始乱终弃的也是你,你,你,你还怀了别的女人的孩子,你怎么能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啊!”
她说着又朝着站都站不稳的唐砚之高高地扬起了手,辛愿冲过去及时地拦了下来:“妈你做什么?!住手!”
“小愿,你怎么还在这里,是不是这个不|要|脸的威胁你,你别拦着妈,妈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辛母说着说着激动得哭了出来,“你说你干嘛瞒着我和你爸爸?要不是学婷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这样受欺负,你爸爸,你爸爸他气得都犯病了啊……”
辛愿听到父亲犯病一时也慌了:“爸怎么了?”
她们争执期间,唐砚之已经费力地将口|中的血呕在了黑色的衣袖上,然后强撑着站直身|体,喘息着嘶哑地问:“叔叔还好吗?我可以献血……”
“你不要再假惺惺了!我们家老头|子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用你的脏血!!”辛母歇斯底里地吼着,挣脱了辛愿的束缚,用尽全力地推了唐砚之一把。
唐砚之数日未曾好好进食,一直都依赖着葡萄糖和盐水支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大力的冲撞,踉跄着向后倒去,连伸手抓|住什么东西的力气都没有,脊背就这样狠狠地磕在了坚|硬的茶几角上。
突如其来的刺骨锥心之痛,唐砚之却只是之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不是他不想喊,而是他真的喊不出来。
辛愿抛下辛母急急地朝他跑过来,颤声问他:“唐砚之,你还好吗?”
唐砚之张了张嘴,脸色惨白发青,没有发出声音。
辛愿发觉他瞳孔有些失焦,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知道很可能是撞伤了脊椎,剧痛之下的突然窒|息,匆忙地执起他的手用|力地掐着手心,嘴里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唐砚之,你喘口气,唐砚之!!”
他仍旧是喘不上这口气来,身|体颤栗着,手心越发的僵冷,辛愿急得眼泪横飞,用手拼命地顺着他的胸口:“唐砚之,你喘口气,呼吸啊,我知道很疼,你喘一喘,喘一喘就没事了!”
唐砚之在窒|息之中,隐隐约约间听到了辛愿的哭声,模模糊糊地看到辛愿的眼泪,他神|智有些昏茫,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一直让他呼吸,可是他没有力气,一点力气也没有。
辛愿病急乱投医,手蜷成了拳头,压在他的心脏处,渐渐用|力。
唐砚之因为这样的按|压,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终于呛咳一声,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辛愿霎时浑身一软,几乎想要嚎啕大哭,却拼命忍住了,只是哽咽着继续给他顺着胸口:“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她满脑子都在想,幸好她在这里,如果她不在,让他独自一个人面对她歇斯底里的母亲,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无论妈妈怎么对他,他都会生生受着,顶多再说句对不起,不会反|抗的。
幸好她在这里。
“去医院看看,好不好?可能伤到脊椎了。”辛愿把脸埋进他的肩膀,小声地劝着,却感觉到他动作很轻,却是很坚决地推开了她。
唐砚之呼吸仍旧困难,伴随着轻轻的喘咳,他低弱地道:“小愿,带、阿姨走。”
辛愿怔忡片刻,才说:“我…我知道,但是你得去医院。”
不过说了几个字,他呼吸的节奏又乱得一塌糊涂,他艰难地仰起头,拼命地喘了几口气,又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走。”
辛愿怔怔地看着他,说:“我知道,我会走,但是你现在情况不好……对了,肚子有没有痛?痛的话……”
“走。”他提起全部的力气,才勉强让这一声听起来像在吼。
但是实际上,也就嘶哑地扯着嗓子说了这么一个字,更多的像是哀求。
辛愿不知所措,只能乖乖地站了起来,颤声说着:“你要是不舒服,给我打电|话,要是不想给我打电|话,给学长打也可以……”
他低着头,嘴里吐出来的仍旧只有那一个字:“走。”
小愿,求求你,快走吧。
我真的…撑不住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唐砚之轻轻地笑了一声,如释重负一般,捂着肚子,猝然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下,不知什么时候晕开了一片血迹。
黑发被冷汗尽数濡|湿,他惨白着脸蜷缩起疼痛发冷的身|体,怔怔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真的…有点累。
好久都没有…睡觉了。
可是,疼得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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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学婷急匆匆地赶来接辛愿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停车场的长凳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砚之家的方向。
林学婷推了她一把:“怎么了?你|妈呢?”
辛愿身|体晃了晃,眼眶通红地看着林学婷:“我和我妈吵架了。”
“…怎么了?”林学婷脸色也不好看,“是不是因为我…我多嘴了?对不起,你|妈听起来实在太着急了我就……”
“不能怪你,”辛愿喃喃地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哑地说,“学婷,你知道吗,我妈她,根本就不是真的着急,她跑来这里闹,就是想从唐砚之那里多要一些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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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砚之家里出来的时候,她真的觉得心寒。
她的亲生|母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慌张地问:“他不会有什么事吧?他可不能有事啊。”
那时候她以为妈妈是担心唐砚之,她以为妈妈是后悔了,就勉强地安慰着说应该没有什么事的。
辛母就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小愿,这么个始乱终弃的脏男人,害得你这样惨,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全都讨回来。”
辛愿不敢置信:“妈,你什么意思?”
“你听妈说,他虽然不|要|脸,但是胆子是很小的,妈曾经试着逼他和你离|婚,他每次都会打一大笔钱过来……”
辛愿立刻崩溃,毫不冷静地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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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母的话,辛愿都不忍心再复述一遍,林学婷听着听着,也是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骂了一句脏话。
辛愿颤|抖地用手捂住了脸:“我都不知道……唐砚之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他养着农村叔叔一家,还给我妈大笔大笔地打钱,他得多拼命才能赚到那么多的钱……”
犹记得他还在做营销工作的时候,书房的灯从来都不关的,他总是在里面忙到很晚,小睡一会儿,就起床给她准备早餐。
有一天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发现他睡在她的床|上,身|体蜷缩着,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块地方,一只拖把倚着床头柜放着,应该是拖地拖到一半,太累了想休息一下,没想到就这样睡过去了。
她满心烦躁地把他推醒,让他走。
他眼睛都没全睁开,就费力地挪腾着身|体,苍白着脸跟她解释,有些累,对不起。
他当时已经累得说话的声音都打飘了,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他又怎么会睡在她的床|上。
他只是想歇那么一会儿而已。
她心软|了,就别别扭扭地让他先睡。
他筋疲力尽地就睡了过去,睡之前说,谢谢你小愿,我会把床单洗干净的。
他什么都给她,甚至对她的家人也慷慨无私,却从来没有跟她要过什么,哪怕是在她的床|上小睡那么十几分钟的要求都不敢提,她意外的应允,仿佛就是天大的恩|惠和幸福。
普通人都会给予的关怀,被他当成珍贵的温暖,然后紧紧|抓着,赖以生存。
然后拼命地拼命地,养活三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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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学婷坐在辛愿身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轻轻问了一句:“回家吗?”
辛愿摇头。
“那,上去找他吗?”
还是摇头。
林学婷抓抓毛,有点小烦躁。
辛愿忽然抓|住林学婷的衣袖,急促地道:“学婷,你帮我个忙吧……你帮我送他去趟医院,我妈刚刚推|倒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孩子。”
林学婷倏地站起来:“卧|槽?推他?他才怀|孕几个月啊,这样很容易流|产的,你怎么不早说?!”
辛愿知道自己现在解释什么也都无济于事,只拼命地催着林学婷快过去。
林学婷急急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到唐砚之正在从楼道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文件袋,步履虚浮。
还能走动的话,应该没有伤到孩子吧?
林学婷松了口气,回头看看辛愿,这人还是那副怂样,明明眼睛都离不开唐砚之,还是不停摆手催促她快过去。
林学婷无语地追了过去:“唐砚之!”
唐砚之正在拉车门,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苍白着脸微微怔住:“学婷。”
“…辛愿让我送你去医院,我来开车吧。”林学婷说。
“……”唐砚之的表情有些茫然,他朝着林学婷走近两步,嘶哑地问,“抱歉我没有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林学婷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
“…哦,不用,我……”唐砚之低哑地咳嗽两声,接着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不用这么麻烦。”
顿了顿,他拿起手中那个文件袋,递给了林学婷:“学婷,这个小愿忘记拿走了,你记得交给她。”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是费力得很。
林学婷纳闷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协议书,”唐砚之发现,说出“离|婚”两个字对他来说异常困难,“你帮小愿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有什么问题我会尽快跟她办手续的,你帮她…多把把关。”
林学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说出一句:“你的…你的孩子没事吧?”
唐砚之疲倦的摇摇头,拉开车门,却没有坐进去,而是佝偻着腰扶着车门站着,对林学婷艰难地笑了笑,嘶哑而恍惚地说:“对不起,我耽误了她这么久。以后…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谢谢你。”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迅速地坐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