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左肩锁骨下的印记,眼中明明灭灭,叫人看不真切。
“回皇上,是胎记。”
穆素卿没有反抗,只是侧眸看着,感受着他微微粗粝的指馥摩挲过自己的肌肤,带来微微的颤意。
“倒像是,”他一顿,语气未明,“一株曼珠沙华。”
听得他的话,穆素卿心中突来的一阵荒凉与艰涩。
这朵曼珠沙华,似乎印证了她的重生,正是从地狱中而来。
“传闻曼珠沙华,是开在幽冥彼岸的黄泉之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肩头蓦地一疼。
她看向他,却只见他眼里先前那一瞬的光点正慢慢黯淡下去,那光亮在几番挣扎之后,最终又复归于枯井般的深沉、与了无生气。
这一切变故,她知;他的心境变化,她亦知。
正因知晓,所以连疼,也跟着一起疼。
她清楚,他对她有种隐隐的猜测。所以今日这般的试探,她知道早晚会来的,只是不曾想,会来的这样快。
凤长歌的心思之细,她向来是清楚的,不过,他终究还是要失望了。
她不是她,不是他要等的人。
从偏殿里出来,凤长歌表情更为阴沉。
穆素卿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刺激他,只是默默在他离去后另换了身衣服跟着出去了,然后眼尖的发现殿里多了一套男子装束的衣服。
那似曾相识的装束让她心头本能的一缩,再看向凤长歌,他正轻轻抚着那架子上的衣服。
男子的余光瞥过慢慢走近的穆素卿,他神情未变。
“穿上。”
淡漠,坚决,不容有任何反驳余地。
穆素卿没有说话,只是默声将衣服穿上,很合身,那本就是她的衣服。
还未细细体会自己这一刻内心的复杂心绪,凤长歌已经牵起她的手将她按坐在了镜前。
她亦是像魔怔了般,看着铜镜里的男子专注地为她挽起了发。
不知怎的,心中只是凄恻恻一片。
仿佛是打理了无数遍,凤长歌的动作显得熟练而从容,很快,她的头发被高高的用丝带绑起。
最简洁的打扮,却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样子。
穆素卿只是怔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那侧头贴在自己面庞边的男子。
在此刻,他的表情里又有了那种恍惚而又迷离的神色,如瀚海的深眸里似乎徜徉着一点易碎的光,叫人不敢出声惊扰。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庞,她的心跟着一颤,然后,她看见他喉结微微动了动,他无声的唇形几乎就要将那名字念出,她一瞬间心吊至喉头。
然而,他最终是沉默下去,迷离的眼中依稀固执地残留着一丝清冷的理智。
心头突然一阵的刺痛让穆素卿触电般转了头,那样的眼,她竟不敢再与之对视。
隐于袖中的拳头挣扎着微微松开,往事已如烟,自欺欺人又是何必?
强行忽略心中的酸楚,她动了动嘴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皇上——”
“嘘——”
他的食指压在了她的双唇上,此刻他语气轻柔,宛若与刚才偏殿里阴沉的人不是一人。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就陪我一会,一会儿就好。”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穆素卿从没像这般,被一个人注视这么久的时间。
其实心里又何尝不清楚,他只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一室静谧,却是灯火通明。
穆素卿醒来时,寝殿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打量了自己,身上依旧还是未曾换下的男子袍衫。昨晚,他是看着她入睡的,几时离去的,她记不清了。
这时,有宫女进来,福身恭声道:
“穆美人,皇上有旨,让您务必洗净身上的这身衣服归还,若是褶了皱了亦或少一根丝儿,让你、让你——”
宫女显然对接下来的话很是忌讳,磕磕绊绊的不敢说完,一张脸早已是苍白一片。
“不会是让我提头来见吧?”
“穆美人恕罪,奴婢、奴婢、皇上——”
见宫女如此激动,穆素卿反而确定了,凤长歌的原话,大抵也是与她的不差的。
“你只是奉旨传话,何罪之有,起来吧,我知道了。”
穆素卿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无奈摇头。
何曾知晓,她自己的旧衣,也能威胁到她的命。
将衣服妥善交付后离开青阳殿时,早朝刚退。
穆素卿回去的途中,还能见到一些自朝野上退下的一群绛纱袍的大臣。
“穆美人请留步。”
穆素卿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去,却是一身武官朝服的韩飞白向自己走来。
“将军有何事?”
穆素卿挑眉,这是在后宫之中,这个小白,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些。
韩飞白倒是丝毫不介意有些好奇打量到这处的目光,面容坦然,待到他走近,先是抱拳施礼,嗓门并没有刻意降低。
“今天朝堂上得了一副趣图,说起来这幅图倒是和穆美人有些关系,皇上还另有要事,特命末将来向穆美人求教一二。”
一番话,穆素卿听清了,却是没听明白。
“将军这是何意?可否明示?”
韩飞白看着面前的女子,未施粉黛,与那些后宫女子实在有别,不知怎的想起日前的切磋,眸光一闪,一抹警觉探究自暗处涌现。
“穆美人可识得这图?”
说着,他摊开手中一直拿着的图纸,侧眸看向穆素卿的间刻眼中一抹幽光划过。
穆素卿似是不觉,只是看着图纸上的装甲图样微微皱了眉。
“这是,锁子甲?”
她抬眸看向他,“这是何人所献?”
韩飞白眼中不可抑的染上一丝兴奋,“这是您父亲所画,几经辗转才到了圣上手中,今日皇上召您父亲入宫了,他说这锁子甲是穆美人提出构想的,末将不才,忍不住向穆美人确认一番,这锁子甲,真是您想的?”
穆素卿眸光微闪,相比韩飞白此时略微激动的语气,她倒是显得平平静静。
“倒也不算是我想的,只是以前曾在一本书中看过,记不真切了,一次偶然曾跟家父谈过,倒不知他竟真的画出来了。”
“妙,实在是妙,若是此铠甲研制成功,让我军穿戴上这锁子甲,于我军力将是大大提升。”
穆素卿看着那将军眼中的跃跃欲试倒有些不以为然,她的目光从图上移开,转而望向碧空,语气空邈。
“以战止战,终不是长远之法,我倒希望,这些兵器永不会有被用上之时。”
韩飞白瞳孔一缩,几乎是同时的脑中闪进了一些久远的声音——
“小白,你记着,战争,从来不是为了去制造杀戮。”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止戈。”
犹记得当时,那个女子一身轻袍,迎风望着一碧如洗的苍穹,对他说下这样的话。
他眸中微恍,这一幕,竟是如此相似。
而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