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不准停,继续!”
后山一处竹林,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拿着手中的短剑一下下重复比划着,明明还是稚嫩的脸庞,此刻脸上却带着同龄人少有的坚毅。
她的装束亦是不同于常人,不是当下小女孩爱穿的小花裙,而是一身简易短褐。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严厉的中年男子,盯着她的所有动作。
“手再抬的高一点,刺出的剑再狠一点,你今天的目标是五百下,大声点!”
“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
额头已经渗出密密的汗珠,可女孩不敢有丝毫松懈。整整五百下,她几乎是麻木的垂下手,握着短剑的手在颤抖。
“不行,阿清,你的速度太慢了,我希望明天这个时候,你能赶在日中前完成,能做到吗?”
“能!”
“带着你的弓箭继续练习。”
“是,师傅。”
咻的一声,长箭偏离靶心。
“怎么回事,没吃饱饭吗?再来!”
“是!”
一个下午,那被不断呵斥的女孩咬牙练习了两个时辰的射箭,直到最后手破出血、手臂再抬不起来,她低着头,不敢看师傅失望的眼眸。
“阿清。”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女孩眼中猛的一亮,“父亲!”
她脸上扬起笑,却在听到师傅对他的汇报后倏地紧张起来。果然,那一身朝服的中年男子微微沉了唇角。
男人走近,居高看着女孩,脸上没有丝毫柔情。
“阿清,可怪父亲对你严苛?”
女孩将流血的手悄悄握紧掩于身后,摇摇头,“是阿清没用,没有达到师傅的要求。”
“有志者,事竟成。阿清,你得变的更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女孩望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他脸上突然染上的忧愁是从何而来。只是抿了抿唇,带着些小心翼翼,在不断观望着父亲的表情时忐忑地握上了他的手。
见父亲没有呵斥,她出声安慰。
“父亲不要担心,阿清会更努力达成师父的要求。阿清答应过父亲,会保护长歌,我一定会变的更强大的。”
仰着头,竹林蔽空,父亲低垂的面容已经依稀看不真切,只是女孩头上一重,那是唯一的一次,父亲摸了她的头。
“好孩子。”
风起,竹叶摩挲,微冷。
穆素卿从梦中醒来,面容却仍有些怔忪。
“吱呀”一声,窗户被风吹的更开,月光洒进来。她看向对面一处的床榻,因为白天的惊吓,晚上李思蓉便早早的躺下了,此时正睡的香。
没有掌灯,穆素卿借着月色掀被起身,赤脚踩下来到窗边。月光清辉打在她淡漠的脸上,而她的眼,只是盯着院中一处的翠竹出神。
她有多久,没梦到儿时的事了?
慢慢的,她伸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头顶,似乎还能感受到些许梦中父亲大掌的温度。
嘴角,渐渐有了一丝浅淡弧度。
她本不是习武的绝佳体质,不过是死拼着一股蛮劲逼自己成材,其中付出了多少,只有自己清楚。
她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她保护了她唯一的亲人,助他登上了帝位。
只是父亲啊,你当初要她以命护之的凤长歌,最终却是弃了她。
他把关于沐苏清的一切,变成了宫里的禁忌。
她被抹去一切印记、被永久尘封,伴着一生洗不去的污点。
穆素卿绵长了呼吸,抬眸望了眼空中圆月,几朵乌云正在慢慢接近。
窗户被轻关上,当月光终于被乌云遮挡,揽芳殿的一处屋顶闪现了一个鬼魅身影,一瞬间消失不见。
长生殿,灯火通明。
此处,是皇宫众所周知的禁地,只有得了琅帝特旨的方士才能进得这里与君主共商要事。
共商什么要事?
除了当事人,其他人不得而知。
不过宫人们曾小心私下议论,长生殿里摆放着很多前皇后生前的衣物,很多个夜晚,琅帝都会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待在殿内。
众人猜测着,这位嗜杀成性的君主还是对前皇后留有旧情的,想通过术士招来前皇后的魂与之于人间相会。
然,不管外人怎么猜测,这里的一方幽静,始终无人敢扰。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此时虽还是春月,殿内的长明灯似乎已经燃了很久,似乎真的印证了,那个帝王的殷殷之心。
穆素卿借着乌云蔽月的夜色穿梭于禁宫屋顶,对于皇宫,她早已熟识。
刚才偷听得值夜侍从的话,她更改了本往密阁而去的决定,临时来到了她死后新起的殿宇——长生殿。
从屋顶小心的取出一块琉璃瓦,昏黄的光线射出打在她的脸上。
穆素卿凑近了看,里面无人。她屏息探测了片刻,确定安全后悄悄盖上瓦片,却是从另一黑暗处溜进了这个大殿。
白幔轻轻浮动,空气中隐约的飘来连绵不绝的檀香之味,青烟袅袅。
她拂过几乎充满整个大殿的白色帷幕,在一个偏殿之中,见到了随处而放的酒坛,还有一些熟悉的物什,那都是她曾经用过的衣物。
已是多年,不曾有坏。
穆素卿眸色复杂的端详着这些旧物,手不自主的轻轻抚过,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调笑——
“阿清,我送你的女装,你怎的都不穿?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女子?”
“叫我阿姊,长歌。”
“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她不觉已经微勾起了唇角,突然身后响起开门声,她一下回神,四下寻视却发现全无可避之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思忖片刻之后,她当机立断披上了衣架上自己的旧衣躲到了一帷幕后。
隔着帷幕,隐约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脚步踉跄的朝这处走来。
只一眼,穆素卿只觉心头被狠狠擒住,呼吸一滞,然后便是钻心的疼。
凤长歌手中的酒壶拎不稳,啪的一声砸落在地。他不以为意,索性瘫坐在地从怀中摸出一白玉瓷瓶。
穆素卿透过白色帷幕便见他往嘴里倒了好些粉末状的东西,心猛地一颤。
陡然想起方才从侍从嘴里听到的琅帝嗜吸五石散的话,气息一下不稳。
而只这一下泄露的气息马上便引起了不远处那人的警觉。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