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表里不一,可是我却没办法讨厌王子安,他心里藏了很多事,可他的样子却看起来儒雅安定。其实我早该想到,我在我爹那,这么的不讨喜,何况连我自己都清楚,我不是走丢,根本就是被丢弃。明眼人哪里敢冒着得罪我爹的危险,耿直的送我回家?可他王子安却敢。
明显他也是明眼人,明显他还足够聪明,居然能利用一次并不是机会的机会,制造了属于自己的机会。
王子安作为大唐最著名的诗人、诗文四杰之首,本就不是寻常之人。他幼时便成名,早在坊间被传为神童,随着他的长大,越发的璀璨。
有些人的聪明是与生俱来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就如同我的愚笨,也是与生俱来的。
他穿着黑色的夜行服,看不清楚伤口的大小,但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重起来,我注意到他的手已经被血浸染,一滴一滴的血甚至染红了他身下的床单,染在了我的水裙之上。
我身体开始有些的发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而流血的主人,还是我日思夜念的王子安、这个在我印象中,几乎是神的存在。
“大家都道刘家六小姐聋哑痴儿一个,依我看,应该是智力正常说话清晰吧。”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开口了,还是春风拂柳般的说完这段话,虽说话中带着我听不懂的情绪,可我非常开心,这个在我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男人,居然真的,跟我,说话了!
我见他本还要再开口,却突然闭了嘴。
上天赐了我一个好耳力,我虽未修习武功,但听觉较之常人更加灵敏。门口来人似乎也并未要刻意掩藏自己的气息,直接在门前“噔噔”敲了两声。接着一张纸条就从门底的缝隙处递了进来,写着:“六小姐,我乃令尊下属——刑部令史李敬业,追查可疑人士至此,烦请开门察看。”
可疑人士,说的岂不就是夜行的王子安?我回身看了一眼王子安,他又重新聚起满身凌厉,屏气凝神,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我。我见他没有动,也没有藏的打算,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眼神询问他,可是这王子安,却在接到我的目光时没有任何应对的反应。
门外人影见我没了动静,重新又递了一张纸条进来:“刘小姐,你房里灯火通明,应该是起身了,若不开门,我便要硬闯了。”
我蹭的一下跳起来,又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王子安,思索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是一个将领打扮的年轻人,长身魁梧,浓眉虎目,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刀鞘挂在身侧。我见他亮着兵器,心里多少有点打战。
他立刻就看到我裙上明显的血迹,闪身就要往房内钻。
我连忙拦住他:“李令史,我月事来了。”
李敬业在我爹手下任职,自然听说过我是哑巴,听我开口出声本是一惊;加上他本是壮年男子,听到闺房女子私话,嘴角当即有微微的斜抽,估计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不要脸。
我说完话后非常后悔,这么多年不开口的坚持,就这样付之东流。坊间流言的传播速度我领略过,我笃定阿爹下朝后就会传到他的耳里。
李敬业面带嫌恶的盯了我一眼,看来是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啊。我一不做二不休,脸不红心不跳,干脆提起沾着血迹的裙子给他看,反正世人都道我是痴儿,不懂这些应该是说的过去的。
李敬业连忙摆摆手,眉间蹙起地往后退了一步。果然和书中说的一样,男子对这个是有禁忌的,他虽半信半疑,但见我脸上神色自然,也就告歉后退出了门口。
待我合上门,听到外面再无声响,这才出了一口长气。
我返回床边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揭了王子安的面巾。他这次没有避开,只是微微不适的挪动了坐姿,用手用力捂住了肩膀的伤口处。
我见仍然有血从他的指缝中透出,这伤口在不断渗着血,如同血洞一般,一直没有止血。看着不断流血的王子安,我的身体又开始止不住的发抖起来,我好害怕他就从此死去。
王子安见此淡然一笑,面容虽苍白,却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找不到:“刚刚面对李敬业时的那股勇气哪去了?”
亏他还能笑的出来,而我则手忙脚乱的在一旁找东西,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受了这样的伤,必须立刻用绷带扎紧伤口止血。
越忙就越乱,平时明明记得放在哪儿的东西,偏偏此刻却怎么也找不到。身后,王子安用伴着低低的咳嗽的声音跟我说:“燕歌,帮我把箭拔出来。”
我转头才发现王子安正试图除下他那件被血黏住的夜行衣,有些血已经凝固了,布料和皮肤紧紧粘在一起,他硬生生的徒手打算连皮带肉扯开来。
我吓得立刻阻止,比划着告诉他说我去打一盆温水,让他等我一会。
可是,当我从院子里端来水盆,却发现王子安斜斜横倒在床头,已经陷入了昏迷。枕边的半边床单都已经被他的血水染红,而他左手中,还抓着从自己肩膀上硬生生扯下来的那一片衣料。这个固执的男人,居然在是扯开皮肉时疼得晕了过去。
我定了定心,先去试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才开始察看他的伤势。他的整个右胸都已经血肉模糊,我用棉布沾了温水一点点擦拭他伤口周边的血,也幸而他晕了过去,若是清醒的受着这些,估计比受的这道伤,更加痛苦吧。
处理好这些,我才看清楚暴露在我眼前的伤口,真真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道贯穿的箭伤。明显是那支箭还插在肩膀上,被身体的主人强行砍断了两边的箭羽和箭头,可还留着一小节箭杆插在体内。难怪血流不止,箭杆还插在肩膀里呢!李敬业追来时他不躲也不闪,我还以为他胸有成竹,原来是早已力不从心!
我身体虽然发抖,但头脑却还清醒,这时候容不得踌躇,我从厨房抱来一坛子酒,直接含了一口在嘴里,“噗嗤”地喷在王子安的伤口上。这箭杆我不敢轻易的拔,还是先用酒消炎,再想办法把他的身体搞出去看大夫。
直到忙完这些,我才发现我的脸红的发烫,王子安被我平放在床上,上半身光裸着,白瓷一样的肌肤在烛光的照射下泛出珠玉般的色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男性的身体,和书上粗糙的插画不同,他美好得如同一件艺术品。王子安的肌肉线条很好,又是宽肩窄腰,完全满足了我对于一个男人的所有幻想,我甚至觉得,他不穿衣服,比他穿那些宽松而不显身材的白袍实在是好看太多了。
可是这件艺术品还没有让我欣赏够,就幽幽醒转了过来,不知为何,我看到王子安清醒过来,在庆幸的同时,居然有微微的失落。
王子安呛了一口气,又开始低低的咳嗽,他皱着眉看了看已经让我擦拭过的伤口,用还可以活动的左手抓住露在肩膀外的箭杆,闭着眼睛就打算将之拔出来。我见状正想尖叫了一声,可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就又被一只带着血腥味的手捂住了。
王子安喘了一口气,说:“声音小点,李敬业还没走远。”
我瞥了一眼他的右肩,发现箭还没有拔,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松开我之后,立刻又握住了那半截箭杆,这次我来不及阻止,我只来得及看见喷涌而出的鲜血。
王子安两指并拢,快速的在右肩周围点了几通,血流的速度慢慢的放缓了。随后他又用力撕下了我的一块裙角,结结实实的给自己的右肩打了个结。
这些事做得一气呵成,速度之快让我瞠目结舌。我看着书中提过的点穴止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子安,居然是懂医术的。
他的唇色泛着苍白,还起了细碎的白皮,我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可王子安没有接过杯盏,他慢慢的用左手扶着床站起来,仔细检查了地面的血迹,直到确认没有血迹留下后,才正了正脸色说道:“李敬业还会再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个跃起,身形快到我几乎看不清,几下便消失了。
他应该知道了我耳朵灵敏,于是步法和声音也故意隐藏了起来。我低头看了眼被他撕去一大块的裙角,正是我沾了他的血的那块衣角。
我拿着杯盏的手还滞留在空中,这时没来由的想起杨炯跟我说过的话——
像你这么卑微的女人,王子安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不知为何,这一晚过后,这句话让我越发的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