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风。
白色衣角翩飞。
一人俯身马背,千里孤行。
远处城门在望,远远看见旗帜飘扬在上,旗面上绣着金光熠熠的大字,姜!
白衣人策马扬沙,很快到了城下,勒马,他缓缓抬首,目光在十丈城墙上缓视一圈,僵冷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莫名的笑意,虽是笑,却极冷。
他开口对着那群进入警戒的守城兵道:“去禀报家主,就说,不肖子孙姜旭元,今日,归家。”
语气淡然,心头却有热血发烫,姜城,他来了。
姜旭元回来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姜城中散布开来。
城中,某处一间看似书房的地方,中年男子埋头负手行走,面色沉重。
一旁女子不耐地呵斥他一句:“够了,晃得我心烦,也不知道你到底愁个什么,不过是个离家多年的小崽子,即便是小妹的骨血又如何,你还当父亲心中真有他多少位置不成?”
“妇道人家你懂个什么,小妹当年在家里的地位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孩子就是个祸害,当年大师批字时就说过,姜氏一族必兴于他手,你说……”中年男子忧心忡忡,说到这里却止住话去。
女子冷哼一声:“我说?照我说,当初你就该斩草除根,非要惧怕什么林苍,呵,将军又如何,丧家之犬罢了。”
“你,哼!妇孺不堪与谋!”男子原想辩解,接触到那女子一脸的不屑后,气愤地丢下最后一句,拂袖离去。
姜旭元的归来,对于姜氏一族来说是一个新篇章的开端。
杀机四伏,且看他如何力挽狂澜,从中摘取到最甜美的果实。
权力归属于胜者。
在任何地方都是这个道理。
棱角渐硬的少年横过马身,目朝来时的方向,对着渐落的夕阳心中缓缓念道:阿薇,我会用事实告诉你,你的选择是错的。
远处,被陶九知挽着手在山道上行走的萧佑薇忽然心口一麻,耳边似乎听到了阿元的声音,只是听不大清他说了些什么。
她目中露出迷茫之色,脚下也滞了一拍,被陶九知敏锐地发现,回头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可是累了?”
萧佑薇摇头,“累倒没有,只是刚刚好像是幻听了。”
“幻听?”陶九知不解地重复了一句,萧佑薇却没解释,只是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
又走了一段,古叟忽然表情严肃起来,拽住萧佑薇说:“妮子,你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萧佑薇一眼就明白了他在揪心什么。
是那天花灯会上摔伤的孩子。
名叫狗子的。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有六师兄日日行针,那天的摔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加上这孩子身上瘟疫的症状颇重,每天喝下的药汁都是单独开的,到今天,他虽然走路还不太稳当,但比起那天血淋淋地昏迷在地上的情景,可要好上太多了。
不知是为什么,刚刚她看的时候,他还是好端端地跟着大人们往前走,就在半柱香前,萧佑薇还看见他开心地从路边采了两棵野菜放进背篓,这会儿却忽然倒了下去。
莫非是疫病复发?
看着六师兄急匆匆过去施救,萧佑薇心里一动,再次将生息调动到双眼,一闭一开,果然又看见不同的景象。
山道阴凉,有山民议论这孩子是不是患病后体虚,着风受寒才会倒下,可萧佑薇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事情真相。
是瘴气。
这山林里的瘴气随风而走,与山民身上散发出的寡淡疫气相遇后,顿时活跃起来,都是对人体有害的邪物,两相结合后,化成了紫黑色的淡淡雾气,纠缠上山民们的躯体,蚕食着他们不多的生命力。
此时缠绕在狗子身上的紫黑雾气更不得了,已经化出了隐约的人形,看上去恍如画本里描绘过的山鬼。
上半身虚幻的形状已经隐约显露出粗壮的臂膀,人的面孔若隐若现,有三目,巨口,长舌,舌如钩,悬在狗子面孔上方,贪婪地索取着人体的精气。
下面则是盘旋的雾气,缠绕是狗子细瘦的脖颈上,可怜的孩子或许是觉得呼吸困难,小胸膛急促跳动着,每个呼吸间都有大量生息被那小鬼吸进去。
小鬼的形状便逐渐清晰饱满起来。
萧佑薇心头忽而生起一股愤慨。
自从修了生息决后,她就具有了看见这些异类的能力,可她对这些鬼东西可是半点好感也没有,这些山民何其无辜,遭了这场劫难已经够了,师兄辛辛苦苦把这些人从阎王面前拽回人间,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再受这小鬼欺辱的!
她怒由心头起,松开陶九知的手,运起轻功几下腾跃就到了狗子身前。
狗子躺在地上,枯黄的小脸被憋得发出紫红的颜色,眼里有泪水,他拼命呼吸,可是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无常鬼的狞笑,死亡再次向他逼近。
不,他还不想死。
他还想参军呢,他要像娘盼望的那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行啊,不能死!
盛叔家的二丫头在旁边拼命地哭。
她哭的样子可真丑啊,万一被村头那家的小子看到,要悔亲了可怎么办……
村头的小子……?
狗子迷迷糊糊地想,那小子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啊,好像是春生,可春生又是谁,他在哪儿?
春生……
他好像看到了冲垮了村落的那场巨洪。
村口那几户人家是先被摧毁的,春生那时正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坐着,给他心爱的猎弓上油。
洪水毁了他的弓。
也毁了这个鲜活的人。
原来春生已经死了啊。
狗子忽然感到无望,他们村子原本是山上人口最多的一个村子,占的位置也是最好的,可如今,活着的还有几个呢?不如就这样去陪大家,不然在底下都凑不齐一个村了,多孤单。
这时候,他脸上忽然落了个巴掌。
啪。
清脆的一声,又凉又麻的感觉,狗子一下子被打醒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人的眼睛明明都是那么几条线拼成的,可她的就是显得好看一些,还有乌亮的眼珠儿……
嗯?
狗子又愣住了。
为什么是这个颜色,真像是他从松树上弄下来的琥珀,不过比琥珀珠子还好看。
“县,县主娘娘?”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刚开口,就被人从头上拍了一下,他哎呦叫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揉头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忽然能动了,呼吸也畅快了,整个人轻松了十几倍,就跟重新活过来一样!
“县什么主,这是萧姑娘,救你命的人!”
狗子看见盛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转眼去望那个模样出挑的少女,愣了一会,忽然摸着后脑勺,傻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