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会是盛事,这头丹阳县主浩荡出行,那边葫芦巷里也是全家出动。福伯牵着福婶的手抢在一群人前面出门,显然是打算去过二人世界了,二老手里提着造型简单的小灯笼,福婶的脸上也不知是不是灯笼映的,一片红霞,在门口撞见他们的时候,拘束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柳诗还没出月子,想出去转转也不行,从昨儿就开始长吁短叹,一会儿怪罪初儿一通,说他生得不是时候,早些晚些都好,偏要害他娘亲凑不成热闹,初儿睁着一双懵懂的眼听着,后来许是晓得娘在嫌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把柳诗心疼得不行,又抱起来费心哄了一阵才把他逗乐了。
一行人里最开心的就数茯苓,她在凝香坊里拘得久了,还是头一回参加花灯会,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路两旁的摊子有卖零嘴的,有挂花灯的,有捏面人的,没多时茯苓怀里就多了一堆吃食,手上拿着两串猿猴争桃的小面人,眼睛还眨也不眨地在花灯架子上寻找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头顶伸出,从架子上较高的位置取下一只兔子形状的花灯,粉白的玉兔被里面橘黄色的烛火照得透亮,更显得憨态可掬,精致得很。巧的是那兔子做得特别拟人,身上还披着件斗篷样式的粉红衣裳,衣领上有画笔点出的浅黄碎花,跟茯苓领子上的正登对。
“喜欢吗?送你。”
六师兄清俊的脸上浮起柔和的浅笑,茯苓看见这兔子灯,小脸顿时亮了起来,欢喜地想去接,可是两只手都占满了,顿时沮丧起来。
萧佑薇偷笑,上来作势要去接她手里的东西,打趣说:“小馋猫,这下可傻眼了吧,好好想想到底是要哪个?”
茯苓黑葡萄似的眼珠儿转了转,最后凑到六师兄身旁,对着兔子花灯叫个不停,一人一灯,看起来还真是像得很。
六师兄的笑容愈发张扬了。
萧佑薇摇摇头,心道女生外向,居然就这么被骗走了,不过这么说也不对,茯苓心思敏感,能让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说明六师兄待她确实一片真心。
只是这片真心什么时候才能揭出来让茯苓看得清楚,就要看他们两人的造化了。
萧佑薇认命地接过茯苓先前抱在胸前的一包包零嘴,余光扫见六师兄动作流利地拿出个枣红色香囊,随手栓在兔子的半边耳朵上,态度自然地递给了茯苓。
后面的紫苏眼尖看见,眉心一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个瞬间她的眸子里溢出了盈盈泪光,嗫嚅着开口道:“公子……这香囊是互表衷情的东西,赠给茯苓怕是,有些不妥……”
六师兄并不看她,只是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妥不妥的,反正我也没处送。”
紫苏僵在原地说不出话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茯苓茫然地看看自家姐姐,又看看那花灯上的香囊,傻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一会儿挑挑兔子耳朵,一会儿摸摸三瓣嘴,很是喜欢的样子。
身边的人川流不息,他们几个人在花灯摊子前面耽搁久了,阻了道路,惹来几声抱怨,正闪避时,人群忽然静了许多。
萧佑薇背抵着花灯摊位硬邦邦的桌子,抬头正看见人群分开一条道来,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人们看他第一眼时,目光准会落在他捧在胸前的那个花灯上。
这里常见的花灯通常是用竹子劈出丝节做框架,再在外面披一层绢纱,上面绘制花草、动物、人物,这是最简单的做法,哪怕是孩子也能做出来。复杂些的花灯在框架上就更加讲究,匠人们手工做出更细致的框架,外面用多种材料配合着固定好形状再铺外层,每个部件都要经过反复测量和剪裁,一个灯至少要做上五六天。
比如茯苓手里的这个兔子灯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但是这并不是最好的花灯,大越人过花灯会时讲究新意,越是别人想不到的,别人做不出的,这样的花灯在人们心里的评价就越高。
这青年捧着的花灯是个立体的心状,外面的布料用的怕是月影纱,在月光下透着淡淡的银光,有淡黄的烛火映着,显得有些不凡。
灯后一张秀雅绝伦的面庞,长身玉立,彷如仙人沾了烟火气息,就此长留人间。
“呀,这小子。”六师兄先是讶异,继而摇头直笑,推了萧佑薇一把。
萧佑薇眨眨眼,不自在地想退,可是身后就是人家的摊子,她能往哪儿退去?
正踯躅间,白衣青年改换单手举着那心形花灯含笑走近,看起来神情淡然,温润又自信的模样,其实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皮囊下的忐忑。
小丫头啊小丫头,爷的面子今天可全交给你了。
花灯的温度随着他的走近在两人之间流淌。
醇厚如陈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自己做的,送你。”
自己做的?
萧佑薇讶异地抬头,忽然听见他哎呦一声,她后知后觉地捂住额头,才意识到刚刚这人离得太近,她一抬头正好撞了他的下巴。
扑哧。
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忽而想到什么,又绷紧笑脸,对着那个被磕出泪花的秀雅青年说道:“情情爱爱这东西,最是俗不可耐……”
在陶九知瞬间低落的眼神里,她又悠然道:“不过念在你制作不易,我就……勉强收了吧。”
陶九知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好像升起了整片星空。
看见他这自然的反应,这下边上的六师兄等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陶九知眼睛转了转,许是受了六师兄的启发,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宝蓝色的香囊,笑嘻嘻地把香囊挂在花灯底下,勾流苏穗的地方,挑眉望着萧佑薇的双眼,像是还有些挑衅的意思。
萧佑薇唇边噙着笑意,伸手把那花灯接过来,态度大方半点也不扭捏,人群两边传来善意的哄笑声,陶九知见此大喜,自然地隔着衣袖牵起她纤细的手腕,眼底一抹柔情难消。
“来时看见那边河里的莲花灯甚是好看,你们不如去那边转转。”六师兄朝陶九知使了个眼色劝道。
陶九知这回可看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明白小丫头心里很是看重这个哥哥,对于未来大舅子的劝说哪有不听的道理,喜滋滋地应了声好。
他牵着萧佑薇穿过人潮,远远看见堤下河里忽闪的莲灯,顺河边行走,不知觉已经远离了俗世喧嚣,来到一处只悬了一顶黄纸灯的渡口。
一路上他不开口,萧佑薇也不说话。直到这时候停下,陶九知果然忍不住了。
他小声试探说:“你收了我的香囊……是不是说明,你也喜欢我?”
萧佑薇停了几秒钟没说话,他急了,补了个单字:“嗯?”
眉眼精致的少女瞥了他一眼:“不知道。”
“不过,在你走过来那一刻,我心里确实是欢喜的。”
她说这话时,陶九知忽然觉得满心底里开出了一片绚烂春花。
“哈哈……”他喉间绽出一阵欢畅的笑声,伸手正欲拥她入怀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