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海防,一个全国闻名的海疆小城。
我们一行三人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我已经把周爱华的消息和我的猜测告诉了周卫国。尽管说得比较含蓄,但周卫国急得已经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捂着脸,蹲在角落里,口里喃喃着:“这该怎么办?……怎么和爹娘交代……”看着实在让心心里不忍。
我是学医的,知道非法人体器官买卖意味着什么。人类发展到只为了利益而进行杀戮的时候,已经无可救药了。当时的愤怒已经让我决定——我要去香港!一是为了找人,二是也可以暂时避开长沙那边的通缉。
小兰自然没有意见,我去哪,她去哪。周卫国听了以后,非常强烈的要求一起。我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了。
从杨敏那里搜到的一些钱,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几万元,估摸着也差不多够了。只是我忽然想到,以我和小兰现在的身份,是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去香港的。只能另想办法,所以,我又回过头去找杨敏……
就这样到了海防,我们先用周卫国的身份证在宾馆订了一个房间,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买了点像样的衣服,换了台像样的手机,吃了点像样的饭菜……然后,三个人回到房间里休息。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在经历这些天的折腾后,小兰似乎放下了在长沙的不愉快,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性格也开朗不少。而周卫国,则还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个人坐在房子的角落,默默的抽烟。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然后,我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们到海防来,就是为了拨通这个电话的。
铃响三声,电话接通。
“找谁?”对方语气冷冷的。
“水佬?你好,我想出海。”我不慌不忙。
“打错了。”电话那头挂断了电话。
我没在意,按着号码,我发了一个人的名字过去。
这是杨敏告诉我的。“水佬”是这一带有名的“蛇头”,专搞内地与港澳之间的偷渡,为人警醒。我多找了一些可以信赖的名字,为的就是让他知道,我有人介绍,不是警察。
果然,在等了一会儿以后,电话响了,是水佬打过来的。
“不好意思,在我的处境,小心点总没坏处。”他的声音其实挺浑厚。
“明白。”我淡淡的道。
“你在哪里?”他问得很干脆。
我说了一个地方,那离酒店还有点距离。这是我们出去吃饭时,踩好点的。
电话里水佬的声音很平静:“你等着,我开车来接你。”
南方的天气潮湿而闷热,尽管是傍晚,我依然感觉口干舌燥、气闷无比。回头看看小兰,她还好,文文静静的站着,而周卫国看上去则跟我差不多。
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我没有再去催促,因为催了也没用,人家手机关机。
一时沉默,小兰看看周卫国,又看看我,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己挺累赘的。”
“你说什么?”我怔了怔。
“我觉得自己挺累赘的。”小兰一字一字缓缓说了出来:“出门在外,我每样事情都要你照顾,什么事情没了你,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如果没有我拖累你,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的……”
小兰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再流泪,而是很平静的看着我,那一刻,眼睛很亮。
“别说这些了。”我摇摇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即将落下的晚霞,缓缓道:“那些人,那些事,都是什么鬼样子,你的眼睛看了,耳朵也都听见了。我只能告诉你一句,做人不能太丧尽天良!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有些事情,我愿意去做,不单是为你,也为了别的……”
小兰扬着脸看着我,沉默了会儿,周卫国在一旁,也似乎若有所思……
“我只是没想到,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咧嘴一笑,也不知是开心,还是悲哀。
就在这时,街头传来警笛的声音,随即车灯闪亮,几辆警察飞驰而来……我们吓了一跳,正发愣时,那警车又飞驰而去……
虚惊一场……我暗暗吐了口气。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街头再次传来了汽车的动静。一辆上面写着“海产供应”的面包车朝着我们急驰而来。天还没完全黑,那车头大灯就亮着,不停闪烁。在经过我们这里的时候,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开了过去,然后在街的尽头又拐了个弯,折返了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对小兰道:“你们在这等着,一会儿我喊你们。你们才能出来!如果看到我有什么不对……”我指着身后一条巷子:“你们就跑!有多远跑多远!”
我隐隐觉得这车是来接我们的,但不敢确定。对小兰他们叮嘱了一番后,便大步来到路边,看看那车什么反应。
果然,贴着我的身体,那车停下了。随后车窗摇下,从里面伸出一个硕大的脑袋来,听声音,正是电话联系的那个。原本电话里很浑厚的声音,实际听上去,却多少有点瓮声瓮气的。
这是一个脑袋很圆的胖子,他坐在车上看着我:“林卫国?”
“是我。”这是我用的假名,我没想到这就是水佬。在我的印象中,常年海上讨生活的,应该是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而面前这个人的形象,明显很不符。
我吸口气,双手握拳,暗自戒备。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最后落在我的手上,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不信我?”
我摇摇头,礼貌性的笑笑:“不小心点不行。”
这胖子有一双和他那肥胖脑袋不太相称的小眼睛。小小的,非常有神!眨眼的时候,不时的闪过一丝犀利的目光。
水佬?
他点点头。
我察觉到,他在很有兴趣的打量我。
我对小兰他们喊了一声,两个人才快步跑了过来。这个胖子眯着眼晴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指着车门:“快上来吧。”
车里面有一股很重的的鱼腥味,看来经常拉货。
等我们坐好,胖子发动汽车,从前面反手递过来一包烟,淡淡道:“抽根烟…等久了吧?不好意思,跑货去了。”
鬼才信你!这家伙说话慢吞吞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貌似很宽厚,实在让人很难生出警惕心来。不过越是这种人,我却知道越要小心!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拿过烟,点燃吸了一口…烟很冲,呛得我没准备,还咳嗽了几声。好奇的拿过烟盒一看,尽外国字,还看不懂。
其实我的英语也是过六级的。
我不由得深深看了这胖子一眼,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夹着香烟懒洋洋道:“抽不惯吧?越南烟!我就好这口,够劲!”
这常在海上跑的,门路就是多。我试着开口:“水佬,我们的事……”
“我不是水哥……你叫我阿荣就是……是水哥叫我来接你们的。”胖子笑了笑。
汽车在路上转悠,不过好像开出了市区。两边的建筑逐渐低矮……一会儿功夫,胖子带着我们开车来到一个乱哄哄的地方,停车之后,他笑了:“下来转转。”
我犹豫了一下。他笑笑道:“这儿安全的。你放心吧。下来活动活动,顺便弄点东西填填肚子。”
一直等他,都没有吃饭。我点点后,带着小兰他们出来。四周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农贸市场。
天已经黑了,但农贸市场似乎才刚刚开工。几辆大货车开过来,立刻就有人爬上车去,把成打捆成捆的新鲜蔬菜,生精肉类往车下搬。一些货主则忙着和菜贩子讨价还价。
农贸市场大门口左边,有一溜儿小吃摊子。不过好像现在人不多。胖子带着我们过去,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领着我们一路进了农贸市场。
“都说吃在广东,其实我们广西也差不多。小吃很多,你们刚才吃的,算是最差的了,只是那个米粉还算地道……”阿荣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背着双手悠哉游哉的样子。不时旁边还有人和和气气高声和他打招呼。
看得出来阿荣在这儿相当有人缘,不少人都很客气的喊他一声荣哥,还有的跑过来敬烟,他也是笑笑收了,没有拒绝。
我去过长沙的五里堆农贸市场,和这里一样,乱糟糟的。四周各种嘈杂的吆喝声四面八方挤进你的耳朵里,让你耳朵嗡嗡作响……菜贩子正麻利的把蔬菜往台子上摆放,还有拿出刺了小孔的矿泉水瓶子让菜上撒点水,让菜看上去更鲜嫩一些。
和五里堆一样,这里应该是个批发市场。也只有批发市场,晚上才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地面上有些潮湿泥泞,我们一路走来都显得很小心。阿荣却一脸暇意,摇头晃脑的,然后忽然对我笑道:“你知道么,我每天都喜欢来这儿晃一圈。”
“哦……”
“因为这儿让人感到活气啊!你不觉得来到这种地方,就算你心情再郁闷,再寻死觅活的,都觉得好像一下舒服了很多么?菜市场,人多,气氛杂,但是就透着一股子生机勃勃。”阿荣不在意我的反应,自言自语道。
这话让我心里一震!
是啊!生活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嘛,平凡,简单,不伟大……但是,有生气!有生气的活着,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