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她一身红妆。倾国倾城,风华绝代,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美得天地失色。
她走时,他没有去送,只是站在那颗岩石上,那株桃树下,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坐上云辇,遥遥远去。
她走后,他好像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了,整个世界都黯淡了,她走了,她带走了他世界中的所有欢声笑语,她从夫而嫁,他孤老终生。
当爱人随风逝去,才明白相思入骨。
从那以后,钟离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没笑过,就如同一座冰山,拒人千里之外,冷到让人害怕。
他们一共相识了七百年。在武落钟离山共度二百年,她做了朝云国首领二百年,他做了玖翎宫主江容的弟子二百年,后来涿鹿之战,瑶姬战亡,但陆朝瑶活了下来,陆朝瑶成为他的徒弟三百年,然后,她嫁给了丰祐。
嫁给了祝融族长琴氏的族长,长琴丰祐。
从嫁到长琴氏起,她酿了一大坛酒,把酒坛埋在院子里,她想着,等一百年后,就带给他喝。
丰祐对朝瑶很好,无微不至,他是个好男人,可以与她相敬如宾,和和满满。
但她还是喜欢钟离。
她不敢再去找他了,再也不敢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她偷偷去了玖翎,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她来到桃花阁,望着池中的桃花凝神苦思,身后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他轻声唤了句:“瑶儿。”
她心头一颤,微笑着扭过头,她笑得百花失色,她不想让他看到颓唐的自己,她不想让他认为她离开了他就郁郁寡欢,她想告诉他,离了他,她照样能活。
那天,他们在桃林漫步,就像当初在武落钟离山一样,只是两个人都很沉默,偶尔才会说出那么两句生疏的话。
天色晚了,朝瑶和他道别,他们站在千里桃林中,她淡淡地笑着,对他说:“子冽,我走了。”
缘分已尽,我不想再执着了。
时间如流水,过得飞快。他经常每日坐在那罗天玄宫后的那棵桃树下,她说过,这棵桃树会活很久。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尝惆怅是轻狂。
水中月,镜中花,路有尽,思无涯。
整一百年后,朝瑶怀孕了。
百年来,他好像已经淡然,所有举动都不带一丝感情,但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却跌落了手中的茶杯,青瓷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木了木,一片片捡起碎瓷,原来后知后觉的感情,也会害他相思成疾!
朝瑶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十分困难,因为她体内还封印有一团魔气,其它的时候倒不会怎样,唯有分娩时,封印会十分不稳定,有八成的可能会解封。朝瑶已疼痛难忍,情急之下,她发出所有灵力去压制封印,丰祐在外面急得不行,直到听到婴儿的啼哭,他才立马冲了进去,朝瑶微弱地躺在床上,一旁接生的人怀里抱着个婴儿,那人说:“恭喜王座,是个男孩。”
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长琴煜青。
生下长琴煜青后,朝瑶的身子就变得十分虚弱,当初为了压制封印,她伤了精气,灵力一下子退到了半仙。
从那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走出了他的世界,两个人已经完全陌路了。
又是一百年,她忽然想到,院子里还埋了一坛酒。
那天,钟离在桃树下看书,她抱了一大坛酒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
她笑了起来:“一起喝个酒吧,师父。”
他慢慢扬起嘴角,这是他二百年里第一次笑。
“好。”他轻轻说。
于是两人在桃花树下喝起酒,这坛酒是她刚嫁到长琴氏时埋下的,现在已经有二百年了。
原来她已经离开他二百年了。
这么久了,他也真的没有再收徒弟。
几杯酒下肚后,他们才放开了些,借着酒劲,絮絮叨叨说起了话,说起了九百年前桃源初见,说起了当初他有多阳光开朗,说起了她有多么温婉可爱,说起第一次分道扬镳二百年,说起了白骨成丘的逐鹿之战。
喝到最后,两人却依旧清醒无比。
朝瑶温柔地笑了笑,问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中尽是无奈,是凄凉,是悲惨,是悔恨,他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不好。”
她怔了怔,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回答,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俯身吻下。
刹时间,天地寂灭,万物无声,只有那一树桃花,开得如痴如醉,如醉如愿。开得颠倒苍生,万劫不复!
你走了,要我怎么好过!
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狠狠地吻住她的唇,紧紧相贴的身躯没有空隙,衣衫凌乱,狂热的火苗四起。朝瑶眼泪滑了下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温热狂躁的气息,眼中带着愤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将他用力推开。
朝瑶惊恐地喘着气,他胸前衣衫散开,露出坚实的胸膛,她整个人燥热难耐,yuhuo焚身,她看见他左胸口处有些红渍,她轻颤着手,撩开他的衣襟,当看见那是什么时,她傻了。
一株桃花开在他的心口的位置,两三朵开得妖艳逼人,殷殷如血,好似是从他的血肉中,从他的心脏里破土而出,绽放在他的胸前,愤怒地,悲怆地,孤傲地,展现出最灼人的风姿!
她指尖碰触到那株桃花,火一般的温度从指尖传遍全身,她颤抖着问:“你,你什么时候纹上的?”
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三百年前。”
她一愣,忙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他把她拽过来,让她的脸庞贴近自己,他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咬着鼻息,一字一句地说:“三百年前,我千年大劫之时,你吸走我所有魔气之时。”
她皱了眉瞪向他,既然那时便喜欢上我了你为什么不说?陆子冽你为什么不说?!我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挽留?!
钟离一把将她抱起,抱着她向宫里走去,朝瑶瞠着大眼睛,“子冽,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面若冰霜。
朝瑶在他怀里挣扎,“不行,子冽,你放我下来!子冽,你不能这样做,你放我下来!”她满脸是泪,拳头用力砸在他的胸口上,“陆子冽!我已经嫁给丰祐了!”
他没有停下来,没有理她,他把她抛在床上,用尽毕生气力紧紧扣住她反抗的手,身子接而覆上去了。
“你给我闭嘴。”
任他天翻地覆,任他万劫不复,陆朝瑶,你是我的,你不许喜欢上他人。
第二天,钟离醒来,身边已空无一人,他抬起手盖住了眼,两行清泪从指缝滑落,他喃喃道:“瑶儿,我对不起你。”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来找他了,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一个月后,朝瑶悄悄来到桃花阁,那时的桃花阁主是酉陌穹,她给酉陌穹说,想一个人在桃花阁里待一会儿,要他保密,他点了点头,退出阁内。
朝瑶站在书阁里,她坐在书案前,写下了他与钟离发生的所有事,写到结尾时,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一张宣纸,那是她五百年自己写的,朝夕相随,日暮同归。
她提笔写道:“五百年,是我求的少了,今生,就这样吧。
“子冽,我怀了你的孩子,但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也不必知道。
“朝夕相随,日暮同归,我叫陆朝瑶,这个孩子就叫煜夕吧。朝夕日暮,不论男孩女孩,愿她与朝夕同寿,与天地同庚。
“子冽,虽然我们最终还是日暮殊途,但是,我此生不妄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