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莲修成灵体用了一万年,所以在拥有灵体后,生长起来也极其缓慢,一千多年后,小红莲长成了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狂傲的性子愈发明显,或许是他的叛逆期,又或许是和神荼呆在一起一万一千多年了,他厌了。小红莲跑出去好几次,都被神荼用鬼兵抓了回来,两个人还大吵了好几次,有一次直接冷战了三百年。
毕竟,小红莲已经不小了,就算他外表再怎么稚嫩,也否决不了他活了一万多年的事实,他的心智,早就成熟了。
直到有一次,他用神荼的判官笔,擅自改动了生死薄上几个人的寿命,本想着芸芸众生那么多,改一两个也没什么,却惹得神荼大怒。
那时候,他觉得,拿以前神荼发火与这次相比,根本不算什么,顶多算是在闹脾气使性子,而这次神荼发怒,是以一位神祗的姿态,以冥神神荼的姿态,那天,整个地狱都在颤动,众鬼皆伏地叩拜,当他看到无数鬼怪如蝼蚁般拜倒在神荼脚下,他方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一位神祗,他方才觉得自己玩过了。
恐慌之中负气之下,他逃出了地狱,并再也没有回来。
神荼派鬼兵找了他无数次,都没有再找到过。
小红莲到了人间也只是一只鬼魅,虽修得灵体,平常人也能看见,但还是有诸多不便,比如,他没有影子,再者,没有肉ti来寄宿灵力会很弱,很容易被鬼兵捉住。
于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遇到了龙之九子第二子,睚眦。
他夺了睚眦的身体,吞了睚眦的龙丹,继承了睚眦的名字,等到他的灵魂与睚眦的肉ti契合程度到七成以后,他就变回了自己的容貌,一双紫色妖瞳勾魂摄魄。不过作为灵魂寄宿的标志,他的心口处浮现出一朵红莲胎记,时刻提醒着,他的真身不是一条龙,而是一朵血狱末劫红莲。
于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真正的睚眦死于非命,世上有的是一个紫瞳的睚眦,因此,神荼的鬼兵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成为睚眦不久,就赶上了黄帝与蚩尤的逐鹿之战,而他碰巧遇到了逃跑的魔星一魄,他想趁机收了魔星这一魄,却没想到自己被折腾得半死。在快被魔星反噬时,有个青年救了他,帮他固定住了魔星一魄,他算是欠那人一个大人情,那人,叫长琴禄天。
睚眦这个名号背负久了,也就听惯了,他开始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每当他要做坏事时,禄天就会来阻止他,大到烧杀抢掠,小到在饿昏时偷一个包子。
于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做了近五百年的朋友,然后禄天逝世。
其实在认识禄天之前,他只能算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认识禄天后,禄天说他才志不浅,应找个地方施展一下,于是他投了军,为西戎东征西战,最后坐上了西戎首席大将的位置。
虽说睚眦这个名字是假的,但他戎马金戈六百年所拥有的都是他自己打下来的。渐渐的,他已深深融入这个角色,难分敌我。
他就是睚眦,睚眦就是他,如此,罢了。
睚眦也曾对洛夕说过,他这一生有两个恩人,一个是禄天,一个,是神荼。
千里冰原上开了一片红莲血海,白雾萦绕,星星点点的红光逐渐消散于空中。洛夕睁着眼望着白茫茫的天空中轻轻飘荡的几点红光,她抬起已完好无损的手臂伸手想要抓住那红光,捉住了,只是掌心一股温热,旋即又消失不见。刚刚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冰彩玉髓,依旧没什么声响,只是唯一能听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这玉铃铛,是真的不会响了。
洛夕举着手臂,盯着那冰彩玉髓看了好久,那玉铃铛上多了一朵红莲,分外妖娆,她笑了笑,怪不得,怪不得她第一次见他受伤时看见他胸口有朵红莲,当时只以为是血迹,自己眼花;怪不得柳逸见到自己和睚眦走在一起也没有告发她,原来柳逸和睚眦早就认识,关系还不是一般的深;也怪不得在昆仑时他虚弱到不行,她好像看到了他灵魂离体。原来,原来他就是血狱末劫红莲啊……
洛夕哑笑,这个口口声声说恨不得想杀了自己的大魔头,最后居然不惜灰飞烟灭救了她,她觉得嗓子好干,她想哭,却怎么也流不出泪,她恨自己一直没能睁开眼,直到他灰飞烟灭,她也没能看他最后一眼,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睚眦会死的这么突然,她一直以为他会傲睨一世,活得不卑不亢。
心底极大的内疚和自责将她淹没,若不是因为她,不对,若不是因为子卿炼的万生香,就不会有此事,睚眦就不会死。
或许是只有受了这么重的打击,目标才会这么明确。如今,她的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杀了子卿。从一开始,她就在纵容子卿,以至于如今她才追悔莫及。
洛夕放下手,缓缓站起来,如今四周红莲盛放,已经没有了寒冷的约束,也没有了万生香的牵制,只有体内一只蛊,她现在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弱女子,就像当初香料店里的何夕,平凡得随处可见。
洛夕看着悠闲散漫的神荼,心里莫名一酸,就算神荼闭着眼,他眉间的悲伤也掩不住。
神荼在通灵谷中说过,他曾有过一朵红莲,但那多红莲早就成精跑了,如果他真的有,怎舍得给她?
他用一万年的时间等了一个人,后来他又换了身份用六百年的时间继续等那个人,最后等来了那人的灰飞烟灭。
那人是个魅,魂飞魄散后就不再入轮回,从此消失的彻彻底底。
“对不起……”洛夕对他作揖,“谢谢你。”
神荼睁开眼,“道什么歉?谢什么?是我故意把你抓来地狱引他来救你,好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倒是我诓了你,你谢什么?”
洛夕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反正神荼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杀了自己,顶多就是玩一玩,做场戏。若神荼真动了杀心,她恐怕早就不在了。
见小夕半天没有回应,神荼笑了笑,摇着扇子站起身,“说吧,出了地狱想去哪,我直接送你过去,免得你在这地狱走丢了,被冻死。”
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就像当初在北城遇到的柳逸,单单纯纯,清清淡淡。
洛夕微微笑起来,道:“去香料店吧,那是我踏入乱尘的开始,我想在结束前再去那里看看。”
神荼愣了愣,“什么意思?”什么叫结束?
她低下眼眸苦笑了一下,“能不能结束我不知道,但我要去试试。”
神荼盯了她一瞬,转而脸上又挂了懒散的笑,手里的骨扇也轻轻摇了起来,“算了,随你们玩吧,我不想玩了,怎样都无所谓。”
他插手乱天下,不过是为了寻找小红莲,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小红莲回来,于是他成了柳逸,成了癸古,最终等到的,却是小红莲的灰飞烟灭。如此之下,他应当很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棋,造成的每一个过去,他以为他用一万年等来了一个人可以陪他安度晚年,最后却是昙花一现,如过眼云烟。
神荼用扇子朝洛夕挥了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扭过头,顺着红莲一直走,走到尽头,穿过结界,就出去了。”
洛夕转过身子,看到如火如荼的红莲漫出一条路来,笔直地伸向前方,她自己笑了笑,还以为神荼会和自己一同去香料店看看,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她最后对着这个银发的男人笑了笑,然后踏上了这条如火一般的路,走了几步,神荼忽然叫住她,“洛夕。”
她站住脚,扭头去看,只见天地茫茫间一片红莲血海,一银发男子立于中间,脚下红莲愈发鲜艳,他手里持了一把银白骨扇,扇柄挂了一抹流苏和一朵小红莲,轻轻地摇着,三千银丝散于脑后,如光亮的银链,一根不乱,那人神情闲散地笑着,如春风拂柳。
他温柔地说了三句话。
每一句,都在她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