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知觉时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在谁怀里,温热如火,本能的,她又往那人怀里钻了钻,好让自己更暖和些。
忽然有滚烫的液体砸在她脸上,一滴滴砸得她万分心疼,但是不知为何,万生香没有痛。
洛夕颤着手扶上他的脸,哑声道:“不语……是不是你……”
那人眼中瞬间灰暗,他皱眉,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喃喃:“不语……你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变幻了嗓音,道:“我来了。”
洛夕慢慢勾起嘴角,在他温暖如火的怀里万分安心,所有寒冷被他退散,偎在他怀里她便什么都不怕。一股温暖的灵力输入她体内,她感觉此刻就像是冬天在外面玩过雪后,湿漉漉地跑回家烤火,裹着锦被坐在火炉旁,热气熏得她犯困,脑袋一点一点地就睡过去了,很安心、很安心地,睡过去了。
见她沉沉睡去,他将她拥得更紧,头埋在她颈窝间,豆大的眼泪落下来,慢慢滑进她衣领,他轻声说:“傻丫头……是我呀,我是大魔头,我是睚眦啊……”
你听得到吗?我是睚眦啊……
洛夕手腕上的冰彩玉髓晃了晃,并没有什么响声,只是散发着柔和的五色光芒。不论她在哪,碧落黄泉,他都能找到,除非她死,否则冰彩玉随谁也取不掉……
千里冰原上,睚眦一袭黑袍抱着昏睡的洛夕,身后是几头雪狼的尸体,他身边忽然开出几朵红莲,接而越来越多,张狂地向四周扩展开来,妖艳凄美,如同一片红色的潮水缓缓蔓延开,又如一滩鲜血从他脚下溢出,涓涓地流着,也不晓得何时才会流尽。一股股热浪随着红莲一起翻滚而出,脚下万年不化的坚冰竟开始冒起了白烟,一点点向空中升腾。
他们坐在红莲盛开的海洋中,半个身子都被隐没在红莲下,徐徐白雾从红莲间飘出,萦绕在两人周围,若虚若实,一时间,这大红莲地狱竟变得美不胜收。
神荼依旧着了一身青衣,一手摇着骨扇缓缓走来,红莲们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笔直地通向海浪中心的二人。
睚眦依旧傲睨的神情,一双紫瞳狂狷不羁,定定地看着神荼。神荼慢悠悠走来,寒气逐步逼至,但红莲们未有丝毫退却。
神荼摇着骨扇,似笑非笑:“怎么,你想用自己的命救她?”看着睚眦眼中的那抹怒气,他又道:“小红莲,你在怨我?”
睚眦已经有六百年没有听到“小红莲”这三个字,突如其来这么一叫,他不适应地抖了一下。
神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盈盈道:“我以为经过那一万年以后你的心就死了,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嘛……的确变成了一个大魔头,但是没想到,你还会喜欢上个什么人……”他顿了顿,“还喜欢地这么深。”
睚眦怒视着他,低沉的声音从牙缝中钻出,“是你给她下的万生香?”
神荼不紧不慢地坐下来,道:“我知道你对这丫头有意思,但不晓得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我哪里敢把万生香下在她身上,你若真的为她而死,那我得有多伤心?”他笑盈盈地看向睚眦,手里的骨扇依旧摇得不紧不慢,“我也没料到,这丫头竟会把黎冉体内的万生香吸到自己身上。按理说,万生香入了一个人的身体是吸不走的,也不晓得她是怎么做到的……”神荼看了眼洛夕的手,没再说话。
睚眦低眸看着血色苍白的洛夕,低声问:“如果她能出去,你不会拦的,对不对?”
神荼凝望着他,良久:“嗯。”
睚眦又默了会儿,缓缓道:“那一万年,谢谢你。”
神荼手中的折扇顿了顿,眼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转而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话来。”莫名奇妙,神荼的语气里竟带了些温柔,“本来想着让你给我养老送终,然后把冥神的位置传给你,谁知道你刚有点出息就跑了,害我无聊了六百年,不得不祸乱一下苍生解个闷。”
睚眦苦笑了一下,“你怎么把祸乱人界说的这么轻巧。”
“嗯……末劫火烧了你一万年,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苍生如何如何……”神荼用劲扇了两下,笑眯眯地说:“我还从未搞懂过你的性格呢,惭愧惭愧。”
睚眦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手里不断有灵力往洛夕体内送去,洛夕满身的裂口随之渐渐愈合,神荼盯着洛夕的手腕看了半天,然后抖了抖衣服侧身躺下来,一手撑着头,一手摇着骨扇,道了句:“那时我看见她手上带着你的冰彩玉髓,那时候,我是很伤心的。”
睚眦哆嗦了一下,幽怨地看向他,“你、你伤心什么?”
神荼也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那可是我第一次送你的礼物,你居然转手送人了,真是枉我一片心意……”
“……”睚眦眼皮跳了跳,“你这个老不死的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酸?”
神荼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样子,“我酸吗?”他又从脑后捋来一缕银发绕在指尖,“其实我觉得,我除了头发白一些,并不是很老啊,相反,我觉得我长的挺俊的呀。嘛……那你觉得我是白发好看还是黑……”
“秃了好看。”
“……”神荼放下那缕银发,又摇开了骨扇,“你这孩子,怎么从小就这么倔?”
“别说的好像你把我养大一样。”
“难道不是么?”
睚眦看向神情散漫的他,一个字一个字道:“不是。”
神荼也丝毫不生气,依旧懒洋洋地笑着,“没想到最后还是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不开心。”
睚眦怔了怔,低下头没说话。
神荼抬眼看了看周围壮丽的红莲,从容不迫地说:“你本来就是个死过的魅,救了她就会灰飞烟灭,魂魄散尽,不存在什么投胎转世,而是永远消失。”
睚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怀里的人拥得紧了些,“我知道,但我得救她。我欠长琴氏一个人情,我欠她一个人情。”
洛夕皱了皱眉想睁开眼,却没能睁开。
神荼轻叹了口气,合上骨扇,“你走之前,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这片红莲留下,让我有个想念?”
“啧。”睚眦瞪了他一眼,“能不能别这么酸?”
神荼这次倒没反驳什么,而是弯起嘴角对他微微笑了笑,没有那种懒散,没有那种敷衍,只是很温柔,很祥和,还有那么一点不舍。
睚眦心里颤了颤,他敛眸看了眼怀里的人,身子开始散做点点红光,如同一只只燃着红烛的萤火虫,绕着洛夕飞来飞去,一向平静的大红莲地狱竟刮起了微风,无数朵红莲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谁跳舞送行。
神荼闭上眼,不愿去看这景象,“小红莲,你老早都说要认我做干爹,现在要分别了,你叫一声干爹来听听罢。”
睚眦已尽数散做红光将洛夕包了起来,他虚实不定的声音在四周的红莲中响起,“那都是你自己的臆想,少往我身上套……”
神荼无奈笑了笑,没说话,也没睁眼,只感觉周围的热浪一层盖过一层,将他这八寒地狱最冷的一层弄的热浪滔天,忽而,周围传来他极其轻微的声音……
“你白发,要好看些……”
一瞬后,神荼笑了,眼眸紧闭,却还是湿了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