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一个人被外世隔绝,一切都已经不在乎时,所有的回忆好像都变成了别人的故事,无关痛庠,也无所谓结局好坏,谁输谁赢,只是看戏罢了。
一切都看淡了,于是,万生香也没那么疼了。
她变得无比单纯,只是单纯的在等待自己出去的那一天,单纯的在等待出去后就和黎冉永远在一起,单纯的在等待时间的流逝,没有任何怨念,没有任何痛苦,好似是知道了一切而变得波澜不惊。
过去的都过去了,天下怎样与她无关,她只用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观看这局棋便好。
就像当初大战西戎她给睚眦送去神芝,她认为不论是西戎统治,还是帝喾统治,只要统治的好,对百姓来说都一样,那么,是不是金乌族统治天下,一样无所谓。
在黑暗中,在寂静中,她不知道时间过得是快是慢,她每日半昏半醒,睡一觉不知道会睡多久,她估摸着算了算,大概,有三五年了吧?
青阳每日忙的焦头烂额,他想着,既然身居高位,就应为天下出力,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不顺应他,就算他提出再简单明智的对策,手下的人都能千方百计的给他搞砸了。这一切都是长老联盟在作怪,他们还是不愿意承认青阳的帝位。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曾经浪荡不羁的大皇子,在继位八年里,竟一妃未娶!
九年来,他一直都没来看望洛夕,一是因为实在太忙,二是因为,他这个帝王当的这么狼狈,有什么脸面来见她?
最后,第九年,他来看望她,来给她到个别。
青阳求了钟离好久,好歹他也是个帝王,钟离也得敬他三分,最后终于同意。
进去时,已是夜晚。
当看到洛夕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时,他身躯猛地颤了颤,慌忙走来坐在她身边。
他只记得曾经她爱笑,活泼可爱,待人温凉,遇事刚强,什么都击不垮她,什么都难不到她,而她现在,却如死尸般躺在那里,毫无生气。
“洛夕?”他试着轻轻唤了一句。
洛夕慢慢睁开眼,良久,“青阳,你来了?”她说的跟平静,又很慵懒,就好像是在自己家刚刚睡醒来一样,平淡而安祥。
青阳苦涩笑了笑,知道她都已经看淡,万生香已经没那么痛,“你还真能在哪都活的这么从容。”
“不然怎么办?”
没办法改变环境的时候,就只能顺应环境了。怎样都是活,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
青阳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九年了,她已长发及足了。
“皇尊只废了你已经炼化纯净的上仙后期的灵力,你体内应该还封有灵力,为何不自己把手脚筋骨接上?”
她偏过头来笑了笑,“接不接上有什么区别?”接上了能怎样?每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散散步?
话是这样说,但在这九年里,她却一直感觉自己的灵力在被人不断的抽走,猜的没错的话,子卿种在她体内的蛊,应该是能将她的灵力传送到子卿体内。
青阳会意地勾起嘴角,“你那么懒,哪里舍得动?”
洛夕缓缓睁开眼,迎着刺眼的灯光看向他,他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的轻浮之气,却也没有任何帝王之威,有的,只是深沉和疲惫。
“当帝王累吗?”洛夕问他。
他笑眯眯地说:“你猜猜?”
洛夕白了他一眼,“是不是有很多美女姐姐陪着你啊?”
他僵了僵,转而又笑的跟朵花儿一样。
“当然。”
青阳盯着她看了一瞬,忽然吹灭了灯盏,他不想让洛夕看出他眼中的异常,不想让她感觉出他的改变,他想永远做她心中的浪荡公子,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不需要任何人约束。
“你熄灯做什么?”难得醒来,难得的光明,她还没享受够。
他轻轻扯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道:“怕把你给照瞎了。”
洛夕微微弯起嘴角,许久没听他说话,心里轻松了许多,“我,被关了有几年了?”
他说:“九年。”
洛夕怅然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九年了,都九年了……
青阳知道她在叹气什么,他将她的头发绕在指尖,“你若是在想,这九年,黎冉为什么没来看你的话……”
洛夕身子猛地颤了颤,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不敢,张着嘴半天没出声,心口处猛然传出一阵刺痛,如闪电般扩散向四周,击穿她每一寸皮肤。
他没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有些事,他根本不知道。
青阳将她的头发捋顺,“我估计要到海外去玩个几年,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不回来也有可能。”
洛夕刚要说什么,他提着灯起了身,“我也该走了。”
洛夕话被卡住没说出来,他便直径朝门口走去,洛夕忙说:“青阳……”
他停下脚,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这一走,可是永生不再相见了,“怎么,舍不得我走?”
“你为什么要去海外啊?”去海外的意思不就是不做帝君了吗?如果说是为了游乐逍遥,那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但她的心中总是隐隐的感到不安。
他停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好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死寂当中。
“青阳,你走了吗?”她害怕地问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忽然笑出声来,“你怎么问这么白痴的问题?等到魔星出来闹事害人,我总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逍遥快活,是吧?”
洛夕愣了愣,苦苦地笑,“也是呢。”
她怎么会不了解他?就算他再浪荡,再轻浮,既然当了帝君就绝不会轻易地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他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在其位,必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所以,他为什么这么说,她已经猜的**不离十了。
他抬起手,抚上木门,“那,我走了。”
洛夕闭上眼,轻轻道:“保重。”
说罢,他推开石门走出了密牢。从那一刻起,两人便是永隔天涯了。
帝挚,号青阳氏,在位九年,因违背了华胥族和东夷族的盟约,长老们极力反对,令辅佐帝挚的重臣,抱着出工不出力的想法,很快动摇了帝挚的权威。当时帝喾的叔叔共工在帝喾接替颛顼成为共主后,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叛乱。但共工族代表炎帝族的利益,依然对帝位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公共代表华胥族夺权称帝,帝挚被冠以“荒淫无度”的骂名,被长老联盟所废。
一个帝君,为国家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但整整九年,所有人都在与他作对,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人在死死苦撑!为这江山付出了一切,最后却被扣上了“荒淫无度,不理朝政”的骂名,被流放到海外,生死不明!
他为全天下掏心掏肺,却被天下人辱骂,并将他的心扔到地上践踏蹂躏的血肉模糊!
这九年,他被逼的生死无望,他直到最后还在想着如何才能不让帝位落入共工族之手,他在最后,竭尽全力以禅位的名义,将帝位传于自己的弟弟,伊祁放勋,也就是,尧。
挚从小在东夷长大,代表的是东夷族,而放勋在中部炎帝族长大,代表的是华胥族中炎帝族的利益。
这样一来,共工族便无话可说了。
青阳在脱下黄袍时,眼前浮现的全部都是当初大战西戎前那段时间的场景,他每日带着洛夕逛花街柳巷,带她去酒楼,去赌场,去斗兽场,带她吃遍小吃街,逛遍胭脂铺,那段日子,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他被重兵押出皇城时,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色布衣,走过站满百姓的街道,他昂着头,轻狂撩人地笑着,就像一个衣袂翩翩的风流公子,正如他第一次出现时一样,来时,他丰神俊秀,走时,他亦要荣姿万态!
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为何要狼狈?为何要低头?
直到他走出了皇城,走出了帝丘,人们才晃过神来,莫名其妙的,觉得自惭形秽。
他被流放到海外,从此漂泊,生死不明。
而他这辈子,听到过最窝心的话,大概就是他最爱的人说的那一句——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