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冉连夜来到皇城要求见帝喾,因是深更半夜,门卫不予秉报,他便擅自闯了进去。三百名帝喾的亲兵卫提剑来迎,他在具茨山本就已受伤不轻,哪里能敌得过这训练有素的三百名高阶皇兵?
黎冉被众兵团团围住,刀剑无眼,又伤了他几处,他却不依不饶,毫不畏惧朝着帝喾寝殿一路杀去。
寝殿的大门忽的开了,众兵卫立刻收手,跪拜向帝喾,黎冉提着剑站着未动,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反而一副傲然威武之态,以苍梧尊主之名与那帝王之气交了个锋!
两人僵持了许久,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了他们一身,一轮孤月挂在天幕中,白雪在那月光下格外刺眼。
“你过来。”
帝喾雄厚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震得他剑上的白雪骤然散落。
黎冉收了剑挺直身子一步步走向帝喾,他身上还穿着银白甲胄,身后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走到帝喾面前,他深深盯了帝喾一眼,然后跪下行礼。
帝喾怔了怔,他若是帝丘黎族之子,见了帝君自然要行礼,但他若是苍梧尊主,同为君王,就不必了,黎冉他这是?
“寡人知道你来干什么。”帝喾冷言道,“寡人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寡人不能失信于天下,不能退了这桩婚。”
“帝君,你若强逼着她……”
“洛夕已经答应了。”
帝喾说的极为平静,他却好似觉得天塌了一般。
他说过,她对他笑,便是天堂,她一个转身,便是地狱。
黎冉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抬起头看向帝喾,“这不可能。”
帝喾冷冷道:“你自己去问她。”
说罢,他进了寝殿,关上了门。
帝喾不忍心再看到黎冉的眼睛,那种悲伤无望好似猛然被抽走了一切让他感到心疼,他还不能告诉黎冉他为什么要洛夕嫁到蜀国,他并不知道洛夕和黎冉的交情到了哪种地步,他也不能告诉黎冉几年后洛夕就会从蜀国回来,因为知道的人越多中间的变数就会越大,他只能让洛夕亲自去问洛夕,洛夕若信他自然会全告诉他。
帝喾也万万没想到,黎冉竟会从具茨山连夜赶来求见,他现在已是苍梧尊主,却还是跪在了自己面前,如此诚挚之情,自己也不好再阻拦,等几年后洛夕回来,就允他们成婚吧。
帝喾进了前殿,兵卫们也起身退去,只有他一人依旧跪在风雪中,迟迟不起。
他一直不敢相信洛夕要嫁到蜀国,直到帝喾亲口说出来,直到帝喾说“洛夕已经答应了”,直到帝喾寝殿的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他才真正信了。
他心才真正凉了。
凉冰到那霜雪都退避三舍。
本以为玖翎已经够冷了,可当她出了玖翎才发现其他地方更冷。她骑了一匹马向具茨山赶去。她明明可以御风飞过去的。
马并不快,走的路线也不够直接,她急于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从昆仑走时他气就没消,现在洛夕要嫁到蜀国的事天下皆知,他又不知道会生气成什么样子。
天地间一片雪白,她骑了匹红马,身着狐裘白袍,飞驰于万物素裹间。一头乌黑长发如缎子般飘在她身后,美的轻柔惊心。
洛夕赶到军营外,她下了马让守卫去禀报。
雪依旧下着,军帐上都积了有一尺厚的雪,一根根火把点亮在各军帐门前,除了火把的噼啪声就是雪落声,除此之外天地间再无其他声音。
洛夕焦急地等着,她根本不知道一会儿来了要跟他说什么,要怎么向他解释,他会在等她几年吗?
洛夕兀自摇了摇头,她和其他男人共做夫妻几年哪里还配得上他?就算这几年他们什么都没干,他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吧?他不嫌弃,她自己都嫌弃!谁知道这几年又会发生什么?谁又能保证他们依旧相爱如初?
黎冉缓缓走来,天地素白,静无一物,只见一匹红马伫立于天地间,她一身白袍背对着他,玉指芊芊轻轻拂过马鬓。
当她缓缓回过头时,他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天地万物都静止了,连他的心跳也静止了,只有那漫天大雪还在不停的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风雪中她比霜雪傲岸,比冷月皎瑕,好似世间繁华落尽,全化作她脚下的白雪,却都不如她风雅。
他好似看到了一百三十年前冰天雪地中的梅园,看到了她在万梅丛中独舞,仿佛眉眼如初岁月如故,仿佛她身边又生出了红梅朵朵,怒放在这满目银白中,殷殷似血,如火如荼!
是谁的鲜衣怒马,使我眼前梅花发,胜过诗里蒹葭,胜过词里佛刹,让我折戟沉沙,舍尽繁华,只为你青颜白发,笑魇如花!
他淡淡笑了笑,轻轻摇头。
“你回去吧。”
他嗓音清冷,像极北的寒冰。
她身子颤了颤,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说的那么淡然,那么平静,好似他们从未相识,从此也只是陌路。
“军火重地,不是你女流之辈能呆的地方。”他依旧面无表情,“回去吧。”
良久,她上前一步,“黎冉,你听我说,我不是想嫁去蜀国,我……”
“回去!”他一声低喝,四周火把颤了颤,那匹红马受了惊,踢着前蹄往后退了几步。
她瞠着眼睛看向他,嘴唇轻颤,微张着说不出话,她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过,火辣辣的如两颗流火。
“不是我想嫁去蜀国,我是身不由己,你再等我几年……”
“你都答应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昆仑回来才多久,你就转眼嫁给别人,我脱去龙骨转世成人等了你一百多年,你还想让我等多久?”他雪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嗓音平板,只是眼中有些嘲讽,不知是在嘲笑洛夕,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洛夕晃了晃,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心口像被人挖了个大洞,寒风将她吹了个透彻,她满眼绝望,他却平静如水。
“你快走吧,不要再来了。”他冷冷地对她说道。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不带丝毫犹豫,没有任何不舍,隐隐间还带着些急促。
看着他刺眼的背影,她缓缓扬起嘴角,笑得妖艳逼人,笑得凉薄难当,她转身上了马,鞭绳一抖,火红的骏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划破天空,也划破他耳膜,她策马而走,一骑绝尘,消失在漫天大雪中,只留一串马蹄印,如梅花般蜿蜿蜒蜒开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