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洛夕和黎冉从迷宫中走出来时,青阳他们已经在出口站着了,看到黎冉后,青阳愣了愣,接而又恢复到笑盈盈的模样。
众人相互打了招呼与尊主寒暄了几句,然后一同去吃早饭,早饭过后,洛夕和黎冉就单独离开了,众人挽留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
整个五行八荒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花灯火舞,好不热闹。
被黎冉耍了一整天后,她当真觉得,自己这一生里,只有当雪灵狸那几日是最轻松的了,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准确的说,是都有美男伺候……
夜幕来临,一轮明月挂在黑夜中,洛夕已累得不行,走路时都要倚着黎冉,街上依旧热闹,各种各样的花灯浮在四周,但她已经看腻了。
正觉得扫兴时,漆黑的夜空中游过一条灯鱼,慢慢悠悠,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也不知是谁用灵力做出的灯鱼,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种可以四处游动的花灯,可比那种不能动的好看一万倍。
洛夕眨了眨眼,想起了苍梧的海底妖市。
“黎冉。”她拽了拽他的袖子。
难得吃一次冰糖葫芦的黎冉垂眸看她:“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去达罗海域取花种啊?”
他颇有涵养咽下口中的冰糖葫芦,然后淡淡道:“想种给你看。”
洛夕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明明都不是不语了,再没有前世的记忆了,却还是想种花给她看,纵使他不知道她是谁,纵使他永远都遇不到她,纵使达罗海域无人生还。
洛夕挽住他胳膊,笑盈盈地问:“那些花你种在哪了啊?好看不好看?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啊?”
他唇角弯了弯,“等我心情好吧。”
她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刚好看到他身后的夜空中游过一条灯鱼,紧接着,两条、三条、四条,成群结队,在墨色的夜空中铺成一条辉煌的街市。
她恍然明白了,这灯鱼是谁的手笔。
洛夕紧紧地搂住他胳膊,唇角微微弯着,轻声说:“黎冉,这辈子,要好长,好长。”
她说得很轻,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见,不过,那都是无所谓的事了。
直到洛夕累得走不动了,黎冉带她进了家客栈,好巧不巧,客栈只剩了一间房。
进了房间后,既然就拍了拍她的头,道:“不早了,你去收拾收吧。”
她应声点头。
他接着说:“待会侍寝。”
“……”她卡了卡,回头看她,他眼中映着她的身影,似笑非笑。
尊主,你逗我呢?
等到她洗漱完披散了头发来到床边,黎冉已经睡下了,她舒了口气,却莫名有些失落。她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然后又往他那别挤了挤。
淡薄的月光洒进来,勾勒出他冷峻的脸,这个场景她曾梦到过很多次,但梦中的那个人,叫不语。
她甜甜一笑,闭上了眼。
几片烟云飘渺了那轮圆月,后半夜的街市也没那么热闹了,但是那群灯鱼还摇头摆尾地又在夜色里,徒引了一群小孩追着乱跑。
他忽而翻了个身搂住身边的人,唇角弯了弯,轻声道:“这辈子,一定很长。”
灯宫节之后洛夕就回到了桃花阁继续潜心修炼,两个月后她终于掌握了木属性,可以将灵力任意运转,精华灵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洛夕急切地问钟离什么时候能收她为徒,钟离说一年后玖翎仙会,看她表现。
洛夕书也背完了,五个属性也掌握了,忽然一下子有些闲了。她慢悠悠地走在桃花林里,刚入秋不久,桃林显得有些萧索,再等到明年春日,桃花阁主的位置就要转给另一个人了,说实话有些不舍。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舍不得这个令人瞩目的身份,还是舍不得那些她从未了解过的,别人的回忆?
时间过得飞快,冬天的第一场雪飘下来时,玖翎一万两千棵桃树皆披了白衣,正应了那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但唯有池中那株桃树,依旧开的艳丽怡人,好像不知有四季,百年如一日地活在春风中。
雪深数尺,洛夕不免觉得冷,在桃花阁里并没有放什么衣服,总不能一直裹着被子吧?去年冬天也没这么冷啊……
洛夕瞟了一眼那个大衣柜,她摇了摇头,不敢乱动,不然会被酉陌穹骂死。她坐在火炉旁烤火,烤了一会儿后,站起来,走到衣柜前,自己默默说:我就看一眼,我不动。
洛夕伸出手抚上木门,旋即一个结印浮现在门上,这种封印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只是稍稍用力,封印就开了,柜门被她缓缓打开。
柜子里只放了一件衣服。
洛夕被那华裳给惊艳到了。
她张着嘴在那站了很久,然后不受控制地取出了那身衣服,简单梳妆后,她穿了上去,大小刚好。她想知道自己穿上后是什么样子,于是她来到池边,看着池中的倒影。
水中的女子很美,美得让人窒息,洛夕也呆住了,她不敢相信水中的人是自己。
不知是什么时候,钟离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他站在那里有些失神地看着水边的人,淡白色盛装,宽大裙幅逶地三尺,裙角缀满桃花,在脚下开出个盛世春秋,灼人眼目燎人心魄,白玉带束住纤腰,不足一握,一头乌黑发丝翩垂腰间,发鬓间插着一只精巧垂珠华簪,另整人举止间风现奢华的妩媚之美,冰天雪地中她如一个桃花精,百花凋尽,她独逞芳菲!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禁轻轻唤了句:“瑶儿?”
水边人回头,娇容失色。
他眉宇间瞬间布满了怒气,话语中灵力充沛,骇人的灵压向她扑来。
“脱掉。”
只是那么两个字,却令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三分。
洛夕被吓得迈不动步子,这是她第一次见钟离这么生气,一想冷言寡语如万年冰山,此刻却如千里冰山轰然崩裂,强悍的威压震得她腿软。
钟离脸色又阴了几分,周围的积雪都为之一颤,他压低了嗓音,沉声喝道:“洛夕。”
洛夕心口猛地一缩,立刻向屋中跑去,踉踉跄跄,险些栽倒。
回到房中她终于腿软支持不住坐在床上,心有余悸地喘了一会儿气,她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苦涩地笑了,扣住了镜子。
洛夕换上自己的衣服从楼中走出来,钟离笔直地站在池边,仙姿凌然,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洛夕跪在他面前,“弟子知罪,皇尊责罚。”
他眼中依旧怒气不减,冷冷地看着脚边的洛夕,“屋中的封印你若再敢解开一件,就滚出玖翎。”
冰天雪地中,她却已满头是汗,“弟子遵命。”
他微微皱着眉盯了她好久,然后说道:“在这里跪七天,不许起来。”
她顿了顿:“是。”
钟离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洛夕没有再抬头,只是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然后万籁俱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闭上眼,将脸埋在雪里,冰冷刺骨。
洛夕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瑶儿,是谁?
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跟她过不去,竟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的雪,她一动不动,被严严实实地埋在雪堆里。
她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七天,每次回想起钟离当时生气的样子,她都怕得要死,觉得好像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徒弟了。
她哪里知道,她在雪地里跪了七天不吃不喝,他也站在浮岛的桃树下遥遥望着她不动分毫,和她一同被冰雪覆了七日。
七天后洛夕从雪堆里爬出来,还没站稳,就掉进了水池里。
她已经被冻得没知觉,也没力气再爬上岸,或者说有力气,但她不想动,她害怕再见到钟离。
她慢慢往下沉,身子的温度逐渐和池水的温度一般冰冷,她一直清醒地睁着眼,这是她第一次认真观察那株桃树在水下的样子,原来它是漂浮于水中央的,记得那日练功,为了对付钟离的冰龙,她调动了整个池子的水,水都漂起来后那株桃树依旧浮在原来的位置,无依无凭。都说这株桃树是从昆仑山西王母那里移来的,都说那只是谣言,但种种原因看来,也说不定是真的。
池水相当深,有十几米,洛夕发现再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但她真的不想动。桃树的树根很繁茂,在水中蔓延了很远,只见有一两根树根向洛夕伸了过来,洛夕瞪大了眼,惊奇地看着树根缠住自己的腰,把自己给拽向了池中的桃树。
树枝把她拖出了水面,她坐在树枝上扶着树干喘气,她仰头看着满头繁花,愣了愣,然后立刻跑进了桃花阁。
看到洛夕安全从水里出来进了桃花阁,钟离才拂去自己身上的雪,进了自己宫里。
洛夕也不顾湿漉漉的衣服,她闯进了书阁坐在书案前,用手拂过桌面,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往桌上滴了一滴中指的心头血,并注入灵力小心运转。
她不知道这桌案中封印的是什么,但她能猜到是钟离口中的那个瑶儿封起来的,看得出瑶儿就是钟离唯一的徒弟,这个桃花阁也是瑶儿曾住的地方,那件衣服那些书都是她的东西,好像连玖翎一千二百株桃树,都是为她所生。
这个瑶儿竟让他如此珍重,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夕有些害怕打开这个封印,瑶儿居然会用和九重封印不相上下的封印术,她居然用这么强大的封印术来封印这个桌案,桌案里有什么?她一定是不舍得销毁,却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鲜红的血珠滴在桌案上,转而以那滴血为起点,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桃花,逐渐爬满整个桌案,如火如荼,娇和烂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繁花相聚,汇成了一本书,书面点了些许桃花,中间写着几个字——
日暮疏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