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阡面含冷色,这喜庆的声音在她耳里甚是恼人。
她知道,这是来接她家小姐的。
她也知道,她家小姐怕是早就醒了。
她穿戴洗漱好,便到锦屏的院子去服侍。
那被锦屏精心照料的小别院一如往场般明媚。
只是那槐树下坐着的女子给它凭添一丝萧瑟。
一身带血的素衣,一把断了弦的琵琶,格外刺目。
槐阡秀眉轻皱,却还是不急不慌地向锦屏走去。
她不明白,四年前公子叫她来伺候锦屏,自己独自一人回了宫,她还以为,锦屏会嫁与他的。
锦屏仰着头望这槐树失神,身上,鬓发上还带着湿意。
“小姐,何时起来的?”
槐阡帮她掸着身上的落叶,平淡地问。
她也终于回过神,温和的笑起来。
“三更。”
她的声音清翠,还有着份霍然,却让槐阡觉得寒凉。
三更…
锦屏忽然起身,松开琵琶。
山石玉做的琵琶掉落在地,断了,碎了。
“槐阡,帮我收拾好东西。”
锦屏说罢,便离去了。
她一路走,一路掸着衣裙。十分的惬意。
她想,或许也该明了了。
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不可能的。
嫁与楼西画,她有可能会爱他的。
而嫁与别人,就不可能了。
她走到前院,锦老爷已经站在门口,却不开门。
他面露难色,举起手又放下,如此反复。
“爹,怎么不开门?”
她走上前去,伸手去拉门闩。
锦老爷压住她的手,声音有些苍老。
“这么快…唉…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要给别人咯~”
他像是在自语,说罢便晃晃悠悠地回屋去了。
他的身子有些佝偻,他是真的已经老了。
锦屏的眼有些酸涩,手还是一用力,拉开门闩,打开门。
楼西画看到锦屏时,她的衣裙上都是血迹,手上也有干涸的鲜红。表情却是温和的笑着。
他不免有些着急,跳下马上前去拉她。
“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轻,有些哄人地意味。
锦屏看着他笑,道:
“没事,琵琶的弦断了。”
她越过楼西画,上了那顶华丽的大红轿子,自念道:
“看来,我应该什么都不用带了。”
轿帘被掀开,楼西画有些气急。
“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她只是看到她爹年老的模样,想到了自己。
韶华易逝,她守不了,也不能守。
那样,如同个傻子。
“你若不想嫁,那便…”算了。
他想这般说,可却说不出口。
锦屏不语,沉寂良久,才抬手挥上他的头。
她笑道:“走吧。”
楼西画愣了半晌,轻舒一口气。示意下人把聘礼抬进院里。
看敞开的锦家大门却没有老人的身影,骑上马。
起轿--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轿子便摇晃起来。
她忽然觉得,和楼西画说话,也可以很轻松。
或许很快,她也会对他抱有爱一样的感情。
伍
日子过得很快,明日,便是大婚之时。
江南依旧是那多雨的天气,这几日也不例外。
楼西画应了锦屏的要求,在院落种了一棵槐树。
然后看着锦屏坐在树下,仰望那郁郁葱葱的叶子。
有时注意到他,就看着他一直笑。
偶尔也会和他打闹,却比以前古灵精怪的性子收敛了不少。
如若要做个好妻子,便不可以再似以前那般了。
锦屏时常这么想,她也在数着日子,在算她何时成亲。
楼家的府邸已是张灯结彩,红纱挂满了厅堂。
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却仍是不见楼西锦。
这样也好,省的到时出什么乱子。
锦屏暗自宽慰,心里也知道,楼西锦顶多是迟来,不可能不来。
他那么一个温柔的人啊。
公子如玉,温润如泽。
这是听下人说的,而她以前竟是不知道可以这般的形容他。
她看在眼里的只有地位和差距。
自古君王多寂寥,哪一个不是机关算尽只为皇位?
她还记得,四年前初遇的那晚,楼西锦对她说了什么。
在爹逗留江南的时日,他又如何对她好过。
那时,除了那晚就再没见到楼西画。
如若,楼西画当时也陪着,她此时便不会总是想起楼西锦。
此时,她也会很高兴。
若真算起来,楼西画或许比楼西锦还要温柔心细。
她喜欢侍弄花草,他便在院里都种满了她所喜爱的花。
她喜好淡雅的颜色,他把为她准备的东西都换了颜色。
琵琶的弦断了,他许是还记得。
为她又重造了一把上等红玉琵琶。
不似山石玉的朴素,却更是高贵。
换了琵琶,也该换了人。
锦屏还是一样喜欢弹琵琶。
日日抱着琵琶,日日弹。
已不是音色灵动如初,堪堪多了分哀怨。
哀什么?怨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坐在树下,看着夕阳西斜。失神。
“锦姑娘,锦姑酿。”
有个小丫环气喘吁吁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她侧目,面容温和:
“什么事?”
小丫头缓缓气,才答道:
“锦老爷来了。”
她微露讶色,继而又笑起来。
“带我去吧。”
“是。锦姑娘这边请。”
小丫头应了声便慢慢走起来,锦屏则跟着。
她还以为,爹不会来了。
她走的时候,爹的那副模样让她心忧。
她爹也只是嘴上不停地说她愁嫁,待到真要嫁人时,反倒是他不舍了。
锦老爷在前堂坐着,面色和蔼。
他似是又苍老了许多,鬓发又白了不少。
“爹。”
锦屏轻唤,眼框一阵酸涩。
锦老爷不停的应声,让下人扶着起身。
“你走的那日怎也不打个招呼,还是楼公子派人通知爹的。”
锦屏不答,她以为,那日爹已经知道她要走了,才会那般。
锦老爷叹了声气:
“以前总盼着你嫁,这么多年你也老是跟爹闹着说不嫁,如今,却…”
他顿了顿,忽又笑道:
“嫁了好啊,嫁了好…”
锦屏低着头,听着爹颤抖的脚步声远去,忍了许久的泪落下。
她以前从没仔细的看过爹,不知何时,他已是满鬓霜华。
有人递了块锦帕给她。
“擦擦吧。”
那人的声音温柔,淡薄,夹着丝关心。
她的泪却是更止不住,也不接那帕子,手紧紧揪着衣裙。
直到有人握着她的手,调笑道:
“再揪就要坏了。”
她也回握那人的手。只因她知道他是楼西画,而另一人是…
楼西画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说,对那人道:
“表哥,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顿了顿:
“呵呵,还把表嫂给带来了。”
表嫂…四年了,他早该成亲了。
她并不意外,并不…
“我身子不舒服,先下去休息。”
“表嫂,你…”
女子的声音响起,又忽止。
表嫂…为何她是表嫂。
那女子才真真是她未来的表嫂吧。
楼西锦…楼西画的表兄。
罢了…想这些又做何用?
明日,她便要嫁给楼西画了。
她该做个好妻子,甚至以后是个好娘亲。
身后,楼西画和那女子似在争论什么,锦屏淡然一笑,用衣袖擦去泪迹。
楼西画那样说,楼西锦又不否认,你们…
又是何必呢?
天阴暗,无星无月。
风吹着她的发,青丝纠缠。
院落的槐树沙沙作响,落了一地的叶。
都还…葱郁着呢。
锦屏回屋取了琵琶,曲子一首接一首的弹。
弹的太过用力,调都变了。
夜色低垂,无人来听她的曲。亦无人说她扰了清梦。
细雨不知何时连绵不绝的下,雨声和着曲声,反倒是曲声淡了。
一人持伞走来,为树下的女子遮雨,却任雨滴湿衣衫,一片刺骨的寒。
“锦屏,四年前…我都知道。你若想走,便走吧。你若嫁我,我定真心待你。”
女子夹着哭音的声分外淡漠:
“你不嫌弃我,就好。”
少年轻覆住女子冰凉的手,有着释然:
“回屋吧,外边凉。”
女子不答,起身随他走。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未停。
四更时,嫁衣便送到了锦屏屋内。
锦屏也早早的便起了。
她今日气色很好,眉眼含笑,唇畔含春。
丫鬟们为她点朱唇,描黛眉,画胭脂,她还一会儿说重了,一会儿又说淡了的。
如一般待嫁新娘一般喜悦。
喜服上身,红纱盖头。
她随着媒人的指引走出门,上了轿。